第六十二章

當天晚上周亦棋躺在被窩裡，翻來翻去怎麼也睡不著，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讓她想到了從前景水鎮的那個夜晚。那天月光清冷，小橋流水，在昏黃的燈光里也有一個人吻了她，她已經許久不曾想起過。

這同樣的一件事情卻給她帶來了兩種不一樣的感受，一次心裡柔軟如水，一次僵直如鐵。儘管她不願意承認，但還是忘不掉，那個人在她生命里許多年，在她身邊許多年，他們朝夕相伴，也曾經用力地在意過對方，儘管方式幼稚可笑。

除非失憶，要不然永難忘懷。

自這次突發事件以後，兩人的來往再不如之前密切，韓鋮很長時間不來找她，約吃飯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就連情侶間例行公事的電話簡訊也顯得有些敷衍，他往往都說自己在忙，周亦棋也就識相地不叨擾。

兩個人心中都有氣，一個氣對方魯莽，一個氣對方冷漠。因為這場「客氣」的戀愛，韓鋮已經不知道明裡暗裡被嘲笑過多少回了。一開始他渾不在意，認為他談的戀愛與男生嘴裡那些下流話是兩回事，可是時間長了他慢慢發現，男女間戀愛或多或少都有相通的地方，他也是個正常人，也會有正常男生的渴望，別的不奢求，就連擁抱親吻也不可得。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自然想與之親近，更親近，一來二去他竟慢慢開始相信周亦棋根本不喜歡他，或者沒那麼喜歡他。事實證明，能接受柏拉圖式戀愛的人仍然是少數，他韓鋮就是個凡人、俗人。

他們倆的關係彷彿陷入了一場漫長的拉鋸戰，誰都不肯先低頭，誰都不肯退步，都固執地以為錯不在己。可是他們都不知道，鋒芒和稜角在面對敵人的時候是有利的武器，可是一旦對準自己的愛人，則變成了傷人傷己的雙刃劍，也變成致命的鴆酒。

這個局面破冰的那天，也就是關係徹底結束之時。

大三下半學期，再不似從前那麼清閑，準備深造的人夜以繼日地用功，想找實習的人也已經開始四處投遞簡歷，只剩下少部分人仍然兩點一線地往來於教學區與宿舍樓。

是韓鋮先來找周亦棋，兩個人坐在小咖啡廳裡面，面對面交談。韓鋮打算考B市A大的德語系研究生，他將想法清清楚楚地表述給周亦棋聽，然而後者只是雙手握住陶瓷杯子，不吭聲。

「你，確定了嗎？」良久她才出聲詢問。

「嗯，」韓鋮將放在桌上的右手收回，「我爸調到B市工作，我研究生畢業了以後也打算留在那裡。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們將來一起在B市生活。」

窗外烈日炎炎，周亦棋覺得這咖啡店裡的空調溫度調得過低，導致她有些發冷：「可是B市房價據說很高哎，落戶也很困難……」

「呵，」韓鋮冷笑了一聲，抱著雙臂略帶嘲諷，「生活總是人拼搏出來的，不是嗎？還沒開始你就覺得困難想退縮了？這麼不堪一擊？」

周亦棋並未過多理會他的嘲諷，將雙手從咖啡杯上收回來，「我，就不去了吧，祝你一路順風，」她摳著指甲，「畢竟我父母在這兒，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

「得了吧，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走，還找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我做出一小步的犧牲跟讓步你都不肯，真自私。是我高看你了，一直都是。」他已經有些氣急敗壞，說話也有些不擇言辭。

「到底誰自私啊？我不跟你一起走就是我自私了？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我要放棄多少東西？我從小在這裡張大，難道一點牽挂留戀的東西都沒有嗎？」

「反正我不在你的『牽挂留戀』之列就對了。」

她忽然就有些無力，「韓鋮你非得這麼說的話，就分手吧，反正也是遲早的事。」

「為什麼會是『遲早的事』？你一開始就想好了要跟我分開是不是？等這個機會等很久了吧？」

「你別跟我說我們倆之間的裂縫和嫌隙你沒看出來！早晚都會分開的，不是你提就是我提而已。」

「就算有，裂縫和嫌隙也都是你製造的。」他丟下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周亦棋忽然覺得有些頭疼，她在位子上坐了許久才買單離開。她人生的第一場戀愛開始得匆忙，結束得荒唐。談戀愛真是一件勞心費力的事，雖說不至於受了情傷，但確是真費了力氣，再不想來一次了。

韓鋮有句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沒說錯。她捫心自問，兩人之間的那些裂縫與嫌隙絕大多數是因她而起的。她的言行舉止帶上了主觀的距離感，還有她的那些自認為隱藏得很好的小小排斥的細微末節，長此以往終究推開了這個善良的大男孩。但究其根本，到底是因為缺乏戀愛經歷還是缺乏對他的一絲絲心動，就不得而知了。

大四那年，周知康和陳靜托一個朋友給周亦棋找一份實習，幫忙的人叫孟家生，是周知康的高中同學兼好友，是茂雲集團現任CFO，二話沒說就給她安排了了實習崗位，跟幾個面試進來的實習生一起在策劃部打打下手。孟家生想得周到，一群實習生當中就她資歷最淺且非名校畢業，若安排太高的位置反倒扎眼惹人非議。

茂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是在改革開放中逐漸發展起來的大型現代企業集團，涉獵的領域包括建築、房產、旅遊、酒店、教育、醫院、傳媒等，是C市上市公司中的領頭羊，乃至在全國都是響噹噹的名號。

幾個實習生之間倒還和睦，畢竟大家都是公司的新人，都沒什麼經驗又是同齡人，很自然地就抱成一團。他們每天在企劃部跟一群前輩待在一起，幫著做些表格和PPT，一些小的業務也會讓他們著手做一部分。每天在辦公室里謹小慎微的，生怕被領導批評，下了班幾個女生自然要相約著鬧騰一番。

企劃部一共有四個實習生，其中三個女生一個男生，只有周亦棋和那個男生是C市本地人，但那男生太高傲，平時不太跟幾個女生打交道。除周亦棋外，另外兩個女生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很小的房子，供落腳之用。周亦棋去過她們的小租房吃過一次火鍋，與她們相處總的來說還算融洽。

大四那年五月份的時候，周亦棋拿到了茂雲集團的offer，職位是項目經理助理，不算低。企劃部當中與她一起成為公司正式員工的還有一個叫鄭璐璐的女實習生，只不過鄭璐璐的職位是企劃部經理助理，兩人在不同的部門。

周亦棋的上司叫余恩，常穿黑色職業套裝，身量苗條卻前凸后翹，是一個看上去精明能幹的女強人。得體的妝容，張弛有度的微笑讓人猜不出她的年紀，不過據周亦棋仔細觀察，猜測她應該在三十歲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