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唯有不甘
「不……」
又一場噩夢,醒來時,她身上的衣服已盡潮濕,洛殤緊抓胸口,輕輕的呼吸。
她記起昨夜秦慕歌隱於心底的那些話,男人帶著痛楚離開寢宮,愧疚又是牽上洛殤的心頭。秦慕歌說的對,五年前她就該是他的了。
窗外的陽光太刺眼,洛殤不忍直視這明晃的光亮,扶在一旁下了床。
她挽起紗簾走到桌前,倒了半杯水,才抿小口,就見窗檐下鳥籠里的那隻翡翠綠萍一直撲煽著翅膀,不停的上躥下跳,撞著籠子。
洛殤眼望著,手中銀杯滑落在地,水濺她腳下,她心裡竟莫名的有種不安。
「公主,您沒事吧?」婢女見掉落在她腳下的銀杯,忙過來撿起。
「玲兒?」洛殤看著她,女人臉上被打出幾塊暗紫和臃腫,脖子上也有斑斑點點的傷。
阿狼下手還真是沒有分寸,難怪都說他是野人。
「將軍讓玲兒回來繼續照顧公主,他已經不追究玲兒了。」玲兒乖張的低下頭,她老實憨厚,是個善良的姑娘。
玲兒以紅絲束起她柔潤的長發,黑亮的青絲綿長的落下,女人淺淡的妝容,既淡雅脫俗,又風情萬種。
「公主,將軍已不再限制您走出寢殿,但他,還是沒準您離開昭陽宮。」玲兒給她披上絡櫻綵衣,多嘴了句。「雖然如此,但奴婢相信將軍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和苦衷的。」
洛殤沒理會她的話,理了理衣袖走向房門,忽瞧了眼窗口,尋思了會兒。
「把那隻翡翠綠萍,放了吧。」
「是。公主。」
還真如了玲兒所說,昭陽宮門單是守衛就是數人,秦慕歌不放心什麼,竟讓那日松親自在這兒看守。
見女人走來,那日松迎上前。「末將參見公主。」
「秦將軍在哪?」她剛從昭陽大殿回來,也沒見得男人,這個時候不應剛下朝嗎,怎會一個朝臣的影子都沒有。
那日松支支吾吾,心有餘悸,洛殤不想強人所難,他不說,自是受了秦慕歌的指令。
「大周近況如何?」洛殤動了下睫毛,又說「我的意思是,提督將軍。」
那日松還是低頭不答,眼睛儘可能的躲避女人。「秦將軍說公主不易操勞過多,公主……」
「秦將軍。」洛殤淡泯緋紅的唇,冷漠的撇了一眼,走向宮門。
那日松見了,立即攔上前。「公主您不能離宮。」
洛殤停下,轉眼盯著他。「那將軍,我才是衛國的公主,你敢攔我?」
「末將……」
「讓開!」洛殤推開他。
那日松低下頭,猶豫不決,再抬眼時女人早已出了宮門,他立即帶著十幾個侍衛跟過去。
洛殤想去琅琊山瞧瞧,剛過幺崬,就被一老人叫住。
「姑娘,老朽等你很久了。」老人家不單是鬍子花白垂落身前,這頭上的白絲也一根沒剩下黑髮,他眯縫眼睛,站在路中央,在洛殤的眼前。
玲兒暗中瞧了兩眼女人撲朔迷離的眼色,就知她根本不識得這老人,忙說「老人家,您認錯人了。」
洛殤淡笑,從老人的身旁擦肩而過。
「衛國公主,您該記得老朽。」
洛殤回過頭仔細瞧著他,此人很熟悉,頃刻,她才想起武周京都時疫的時候,給她破解疫情藥方之人,正是他。
去已兮,淚眼茫茫。
來歸兮,冷若冰霜。
人道兮,幼女皇長。
再嘆兮,國破家亡。
「公主,能否借一步說話。」老人靜站著,眯縫著眼睛看她。
良久,她從客棧出來,守在門口的玲兒急忙過去。「公主。」
「走吧。」
衛國徒亡,此乃天命,人皆梵蕪,又豈能變幻分毫。衛王蔑視人性,視黎民百姓猶若螻蟻,尚不能生,更無存留,豈會勿喪人心。
公主身處大周五年,蒼生福澤,黎民安樂,這不正是公主您想要的。復國之路,何以行,何若否,這世上本無是非,公主又何苦執意。不若放下執念,還國人一份安樂,還蒼生一個永寧,未嘗不可。
公主殿下身上流的是衛皇室的血,亡國之痛,您恨之入骨,但您莫要忘了,彥王后是周人,公主身上一半的血液也是大周給您的。
天下蒼生何以分得清楚,硝煙四起,戰火紛紜,家再無家,國再無國,千百年後,一切終歸入土。帶不走的,唯有那份執念罷了。
公主,衛國亡,是天數,不可改之。
老人的話,洛殤聽進了心裡,難道踏上這條路,終究是她錯了嗎。
她走上琅琊,皇城外,唯有琅琊巍峨高聳,獨立雲端。當年她身著絳紗紅衣,手捧那副破損的盔甲,就是從這裡跳下。
蒼天讓她重活一世,五年前她面色沉穩,抒寫一身傲骨站在琅琊之巔。五年後,她還是她,依舊站在這裡,心比石堅,卻憂心難測。
昔日琅琊山腳,屍橫遍野,血染大地,污濁衛國的每一條河。
洛殤這輩子都沒法忘記,那日霧氣縱生,天中雲層翻滾,不見往日絢麗。看到的只有陰沉的天,血染的泥,聽到得唯國人的哀怨,滔天的罵聲。
到底什麼才是一直困擾她心底的噩夢,是亡國,是衛王王后的離去,還是她唯恐的不甘,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放下的執念。
她雙眸清如水,淡淡的凝望。
「公主,您看。」玲兒臉色蒼白,手指哆哆嗦嗦指向琅琊山的那頭兒。
洛殤轉眼,她眸底暗沉,眼眸顫動,就連雙睫毛也不由輕抖。
風起秀髮撩刮她的臉頰,眼中那冰冷之下漸起少有的恐懼和不安。
他還是一意孤行,私自帶兵去了城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