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聞仙名信芳有期
蘇纓讀過唐時話本,裡面總有些神兵利器,古劍古鏡,自有靈氣,傷人無形。她原先不信有這樣的神兵利器存在,現下卻有些信了。
回到暫居的三十文一晚的破舊客棧中,蘇纓對著她的劍發獃。這把劍是小時候阿娘給她的,阿娘說,這是一把很厲害的劍,是高人所贈,雖然破舊,可大有來頭。
阿曼端來一個饅頭、一碗稀粥、一碟蝦鹵瓜,愁眉苦臉說道「小姐出去了一日,臂上這麼多傷,才賺了五十文錢,這如何夠我們開銷?光上藥就不止了。」
蘇纓似未耳聞,以手托腮,望著劍怔怔出著神。
燭火將劍刃照耀得森然生光。
蘇纓拿手去碰,冰冰涼涼的,沒有甚麼反應。
她略納悶,執起劍柄,起身朝放在桌上的燈輕輕一揮,帶起的細風將火苗扇熄了。
阿曼無可奈何的重又打開火摺子燃起燈,燈下蘇纓的眼睛亮的嚇人,她說:「阿曼你看到了么,我的劍可以隔空滅燈。」
阿曼用手重又煽熄了燈。「小姐,我的手也可以。」
再度點亮,燈火下蘇纓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這一晚,不管她如何試,劍給她的回應無不在昭示著——這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劍,由鐵打制而成,劍鞘是牛皮的皮革,因為放的年頭太久了還有些破損,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特別之處了。
她腦袋裡開始反反覆復想白天的場景,微小的細節在腦海中重新回放,那些憑空而起的花瓣,逐風而去的凜冽,直撲人面的狠辣,劍風吹來的方向,那個方向是……
記憶里沒有人站在那裡。
然而慌亂中,餘光分明瞥見了一角艷麗的裙角。
蘇纓猛地從卧榻上坐起來。
「燕老二!」
阿曼與她並頭而卧,忽被驚醒,嘟嘟噥噥道:「小姐,你喚燕二爺做什麼,明日去梨花巷尋他呀。」
蘇纓對著被子上映下來的一片月光,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讓氣息緩緩吐出來,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可能。
護院師傅說,世間一流的高手無不是憑藉拳腳掌的運用與十八般武器的精妙,像這樣無物憑空,驅使花瓣傷人的,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與其相信這是隔她上有一段距離的燕老二所為,還不如相信是這劍成了精。
「他該不會是個精怪罷。」蘇纓嘟嘟噥噥,蒙頭又睡去,這一晚夢中光怪陸離,稀奇古怪,一會兒夢到在陳巴的野店中聚了一大群俠客,有衣衫翻飛翩若驚鴻使一支長劍眼中清光粼粼的女俠,有古井無波太陽穴凸起一頭稀疏干發掌如雞爪的老叟,還有精壯身材一臉橫肉揮著大刀大口吃肉的中年男人……後來,燕老二出現了,他身著一身紅衣長裙,艷若桃李,身後有人擊鼓,鼓點越來越急,他掌中花瓣紛飛,溫香灼灼,那花瓣環之繞之,忽然應者鼓聲,若一場雨,朝自己撲面而來。
蘇纓驚醒於一道微亮的晨曦之中,才發現夢中聽到的鼓聲原來是有人在敲門。
阿曼已經不在了,該是出門買朝食去了,屋裡只有她一人。
被打擾了光怪陸離的夢,蘇纓起床氣十分之大,沒好氣問:「誰?」
沒有人回答,拍門的聲音板正持續,恍若風吹的木棒,哐哐哐打在門上,毫無生氣。
蘇纓摸到劍,拔劍出鞘,走到門邊,透著門縫往外看,復問了句:「是誰?」
「女俠,我們家主有請。」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倒是客客氣氣。
「哪家家主?」事實上蘇纓一概不知,只是裝腔作勢地發問。
門外答:「西陵墨家。」
竟問到了一個自己果然知道的家主,這令蘇纓有些吃驚。墨家算是她家的世交,小時候還和他們家幾個小孩一處玩耍過。不過阿娘說墨家和自家這種沒啥追求的家族不同,墨家是要當官的——世代有人當官。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一來二去,兩家關係也就遠了。
蘇纓還記得她小時候曾經把墨家這一代孫輩的小公子乳名喚阿堯的揍過一頓,小公子鼻青臉腫地給她放過狠話:」下次見你,必十倍奉還。「
后……就再也沒見過了。
難道是阿娘聽說過進城了托他們接我去他家住的?亦或是那叫阿堯的墨家小公子復仇來了?
滿腦袋故交情誼的蘇纓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墨家奴僕對她的稱呼並非姓名,而是」女俠「,故此在她慷慨打開門,看到四五個五大三粗奴的仆圍上來,將她看囚犯一樣圍在中間時,腦中是充滿疑惑的。
樓下備的馬車,她拿手輕輕敲了敲,車壁灌了一層銅。
她的一舉一動,都有四五個人盯著。
只差上腳鐐,拿鐵索穿琵琶骨了。
蘇纓不由得茫然自問:難道我的本事已經到了和江洋大盜一個待遇的等級了么?
墨家在西陵東城,住在那一片非富即貴的東來橋附近,樓閣綺麗,院落精巧,進之有數重奇石遮障,其上苔痕點點,清風幽幽,在迂迴百轉的石徑迴廊間穿梭,如進了另一個花草清芬的世界。
接見她的是墨家小公子阿堯的爺爺,墨信芳。一見面,墨信芳便朝她拱了拱手道「女俠好」。
蘇纓小時候見過他,間隔十餘載,此刻記憶中只剩模糊一影。她也不戳破,恭恭敬敬的說:「墨家主好。」
墨信芳與她寒暄了幾句,莫不是早上吃飯沒有,吃的什麼這等廢話。
正在蘇纓心中疑惑到無以復加之時,墨信芳終於道:「昨日聽說女俠在燭情樓前,驅使花瓣,傷了周亭長一隻眼睛,可有此事?」
蘇纓心頭一揪,問:「墨家主從哪裡聽來……驅花傷人這等無稽之談的?可是周亭長找您告狀的么?」
墨信芳笑道:「我聽奴僕議論,說西陵縣來了一位本事了得的女俠,這才想要請女俠為座上賓,指點指點我家這些不成器的子孫們。」
蘇纓似明了了,面上恍然大悟之色,笑道「原來如此,這,我義不容辭。」
墨家主面現欣慰之色,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不知女俠技藝如此精絕,是師從何人?」
蘇纓道:「說起來,墨家主可能會覺得荒誕,那是我夢一騎白鹿的神仙,持劍授我十載,夢中習得。」
墨家主呵呵一笑:「當真是奇緣!請問那白鹿老神仙可是自稱青陽子?那白鹿名叫『追風』?」
追風……燕老二那匹馬的名字。
蘇纓心裡隱隱閃過甚麼,下意識便開口隱瞞了過去:「不,騎的那鹿名叫阿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