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無名島上(一)
北逍國的最東邊有一座名叫蒼屏的邊陲小鎮,蒼屏鎮的最東邊有一條極為廣闊的湖泊,湖泊的正中間有一座名喚『無名』的島嶼。島嶼上入目所及之處皆為一臂有餘的參天古樹,地上的雜草綿延不絕皆有一尺多高,若非雜草中間隱約能瞧見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任誰也不敢相信這荒涼的小島上竟還會有人居住,而且還一住就是兩位。
無名島上有座不甚高的小山峰,順著那條羊腸小道上去,爬到半山腰時,中間便露出一片豁然開朗的空地,接著就是連綿不絕的綠色竹林。竹林的正中心屹立著一座竹制小院,院內的物件,大到屋舍、亭台、籬笆,小到桌椅、板凳、筷子,總之入目所及內的所有物件,除了活人以外,幾乎全都是由竹子製成。
竹亭的中間立著一位眉目如畫,俊美清秀的天青色衣衫的少年。如墨般的髮絲斜斜的垂在身側,即使那對好看的眉微微蹙著,也絲毫不影響他如畫中仙人般的氣質,當真是一位玉樹臨風賽潘安的翩翩美少年。
少年手中環握著一把通體雪白的銀制軟鞭,銀色的鞭條上面纏繞著一圈細細小小的銀制軟鉤,軟鉤在陽光的照射下隱隱閃動著寒光,隨著鞭身的移動,偶然間碰撞到一起的軟鉤,隱約間還會傳來一些不甚明顯的『叮叮』聲,就好似少年隨身攜帶了一串細細小小的風鈴一般。
不到片刻光景,少年緊蹙的眉目便微微舒展開來,重新把鞭子纏回手腕。寬大的衣袖,隱蔽性極好,即使隨著少年的舉手投足間不小心暴露出來,被人瞧見,也只會被當成是少年心性,愛美心切,多戴了幾圈細細的手鏈罷了。畢竟銀制的手鏈襯在少年白皙的手腕上,的確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甚為好看。
少年嘴角噙著一絲不甚明顯地笑意,快步走到了門邊,乾咳一聲后,便負手立在門前。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黑衣的老者便出現在了門外。老者見到少年立在門邊,一直緊繃的臉色終於露出了些許柔和地笑意。
「潯兒,怎麼在此處站著,為師不過出去雲遊幾日而已,這就想念為師了?」
被喚做『潯兒』的少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師父,你到底是出去雲遊去了,還是出去鬼混去了?這才短短几日不見,你怎麼愈發顯得為老不尊了?」
「混賬徒弟,這樣跟師父講話,當心師父我把你逐出師門。」
「哼,師父莫不是忘了,你就我這麼一個寶貝徒弟,若真把我逐出師門,你可就要後繼無人啦!師父當真捨得?」少年嗤笑一聲,倒是半點都不擔心他的這位師父會真的同他生氣。
老者忍不住笑罵道:「想我江吳岩一生正直磊落,尊老愛幼,怎麼就養出你這麼個不肖的混賬玩意來了!罷了罷了,快去煮點東西來吃,為師好幾日都沒有好好吃頓飯了,餓死師父了。」
江潯聞言,笑眯眯地伸出一隻手:「好說,好說,師父把答應帶給徒兒的見面禮拿來,徒兒這便去做。」
江吳岩嘆了口氣,在腰間摸索了一陣終於摸出了一把鋥亮的銀質匕首出來,遞給了江潯。
江潯一臉驚喜地接過匕首拔了出來,看著周身隱隱泛著寒光的刀身,當真是愛不釋手。在手中好生把玩了一陣后,這才心滿意足的把匕首收入腰間放好,乾咳一聲,笑嘻嘻道:「師父先到亭中喝點茶水歇息一會兒,徒兒很快就煮好晚飯。」說著,便朝著廚房奔了過去。
江潯酷愛收藏各類銀白色的武器,江吳岩看著自家徒弟那不加掩飾的笑臉,露出了略帶無奈的寵溺笑容。緩步走到亭中坐下后,這才慢慢斂起笑容,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師徒二人歡歡喜喜地吃完晚飯,天色已經黑了,月光照進小院內,讓這座本就靜謐的小院,顯得更加幽深起來。
江吳岩從房內拎了兩壇酒出來,縱身翻上了屋頂,低頭瞧見還在亭中擺弄著那把匕首的江潯,笑了笑。
「乖徒兒,快些上來陪為師喝一杯。」
江潯抬頭瞥見江吳岩手中的兩壇酒,還在把玩匕首的手指頓了頓,什麼話都沒說,一個縱身便也翻身上了屋頂。
雖然猜不到緣由,不過江潯卻是知道他這位師父恐怕是真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了。江潯不喜喝酒,江吳岩也不算是那種貪杯之人,他平日飲酒,最多也不過一壇,今日還沒開始喝便一下拎了兩壇上去,若不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便肯定是遇到脫不開身的大麻煩了。
江潯在江吳岩身邊坐下后,從他手中接過一壇酒,仰頭喝了一口。他從小就跟著江吳岩,即使大習慣不同,小默契還是有的,什麼都不需要開口問,該告訴他的,江吳岩都不會瞞著他,不該他知道的,無論他怎麼追問,江吳岩也斷不會多說一個字的。
果然,沒沉默多久,江吳岩便主動開口了。
「潯兒,你還記得為師和你說過,我們是怎麼遇到的嗎?」
江潯聞言,點了點頭。他自然是記得的,他剛滿一歲的時候,被江吳岩從一夥強盜的手裡救了出來,然後就收他做了他唯一的徒弟。
江吳岩一直覺得江潯這個混賬徒弟,表面上給人一派溫和純良的和善感覺,整日里看似無欲無求甚至有些懵懂無知,其實心裡對於各類情感這一塊是最為漠然的,說他骨子裡帶著一種天生的涼薄,也不算為過。
按理說,當時救下他時,他年紀那麼小不應該對那些事情有什麼記憶才對,可江吳岩卻隱隱地感覺到江潯應該是記得的。也許是當時受到的刺激太大,又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從他這麼多年一次都沒有探聽過自己的身世來看,他必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尤其是他小小年紀就異常沉穩,還耐得住性子,兩人住在這荒島之中這麼多年,他竟從未有過半分下山離島的念頭,只一心一意地看書習武。江吳岩有時候甚至覺得,若非自己傾盡心力地同他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只怕很難再有什麼人能夠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的印跡了。
其實,這一點江吳岩還真是錯怪江潯了。江潯雖然看似有些冷漠,卻也並非天性如此,在他天真熱血的那一陣子,他也是干過不少捨己為人的蠢事的,只不過吃過那麼多次虧后,他這一世醒悟的比較及時罷了。重活一世,他現在的沉穩只是因為他深諳什麼年齡幹什麼事的道理罷了。少年時期,是他努力積累自身實力的最好時機,等到積累完畢,他便要把他這兩世所有想做還沒做過的事情都好好嘗試一遍才行。這樣等到他年老體衰的時候,無論是歸隱山林還是浪蕩江湖,他都已無遺憾了。
過去了那麼久,江潯直到現在都十分清晰的記得,上一世的自己是怎樣在孤兒院里獨自長大,又是費了多少心力才終於能擺脫掉兒時被所有人排斥的陰影。為了讓自己顯得像是在正常家庭長大的孩子一樣生活,他當時是怎樣拋卻尊嚴和自我,低聲下氣地在所謂『朋友』的呼來喚去中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性情。好不容易等到他以為自己就要靠近自己曾經肖想過的生活了,結果,醫院的一紙判決,將他這麼些年的努力全都都打回了原點,曾經的所有付出,都顯得那樣荒誕可笑。他直到那時候才真正明白,原來失去自我的人是不配有朋友,不配有親人,甚至不配活著的。他終究還是只能獨自一人,面對這個真實到近乎殘酷的世界,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
也許是因為他過得實在是太慘,慘到連鬼神都看不下去了。在他決定自我了斷的路上,碰到了一個被挾持的小女孩,為了讓自己存在的這二十幾年,顯得不那麼毫無意義,他義無反顧的衝上去救下了那個小女孩,然後,就被歹徒給一刀撂倒了。不過,幸好那個女孩還是得救了,這才讓他那短短的一生,變得不再毫無意義。
他當時倒在地上的幾秒間,腦子裡總算琢磨出了一條真理:這人啊,果真還是貴在有自知之明。比如,像見義勇為這類技術性的事情,還是要量力而為才行。送到醫院搶救無效以後,他的魂魄就在渾渾噩噩間,無知覺地飄蕩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孟婆偷懶懈怠,總之,當他恢復意識清醒過來以後,就重生投身到了這個不知年月的異世之中。
當時,尚在襁褓中的江潯,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原則,隱約從眾僕人的閑談中了解了自己這一世的身世。他這一世的父親是個武將,貌似還是個都尉,而他的親生母親,只是父親眾多侍妾中的一個而已,雖然算不上被冷落,但也絕對算不上得寵。可能江潯這一世,註定不是個能享受榮華富貴的命格,先不提他那子嗣眾多的父親會不會多看他一眼,單就他出生時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的親生母親是什麼樣子,他的母親就因生他而難產去世了。可見,他這一世八成也是個凄凄慘慘戚戚的命格。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長到了一歲左右,竟然又被一夥誤闖進府里的盜賊,給當成了逃跑的籌碼。
只可惜,他的生身父親並沒有那伙盜賊想象中的那麼在乎他的性命,在那伙盜賊拚死從刀光劍影里逃出來以後,就把他當作了負擔,眼看正要一刀了解了他時,正巧遇到了四處雲遊的江吳岩。
那時,被盜賊折騰了一宿,疲憊不堪地坐在地上的江潯一邊暗自慶幸自己走運,一邊偷偷打量著這個看似輕飄飄動了幾下手指頭,就輕易救下他性命的恩人。
正當他偷偷地打量著他的救命恩人時,他的恩人也正在悄咪咪地看著他,眼睛里閃爍著的是江潯兩世為人都未曾見到過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