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無名島上(二)
江潯對之前的那個被他當做臨時據點的家族,並沒有絲毫的留戀。就算那裡有個有權有勢的老爹又如何呢?上一世他本就是獨自一人孤零零地長大,無論是後來的工作還是生活,無論是他該承受和不該承受的,他都已經統統承受過了,這一世他只想過一個快快樂樂可以肆意揮霍的人生,便足夠了。
所以,當江吳岩問他願不願意跟著他一起走的時候,年僅一歲的江潯,毫不猶豫地就拽住了江吳岩垂在身側的胳膊。有一個非親非故卻溫和善良的人,願意帶著他,陪著他長大,無論出於什麼緣由,他都不想拒絕。
從此以後,江吳岩就過上了一邊帶(坑)娃,一邊四處在江湖上浪蕩的日子。而江潯也順利地過上了一邊時不時擔心自己被坑,一邊全身心投入到提升自己武力值的生活當中。
江吳岩並沒有過照顧幼童的經驗,所以總是時不時就得坑江潯一把。不是一不留神讓他掉湖裡差點淹死,就是睡覺睡到一半人就不見了,然後等隔天想起來時,再回來尋他。若不是江潯孩童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只怕他都不能四肢健全的長到這麼大。
不過,雖然江吳岩時不時就要不靠譜一回,但他靠譜的時候還真是很靠譜的。他雖然不會做飯,但是他卻總能尋到很多神奇的藥材,然後把它們做成擁有各種神奇效果的靈丹妙藥,給江潯果腹用。這些草藥雖然難吃,但是效用卻是實打實的好,江潯覺得自己不僅變得越來越耳聰目明,頭腦和筋骨也是越長越好,學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幾乎到了過目不忘的地步。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江潯總覺得自己的長相好像也越變越好看了。雖然,他以前長得也並不難看,但卻絕對比不過現在,他甚至曾一度懷疑江吳岩是不是因為擔心他長大以後把臉給長殘了,礙他老人家的眼,所以,提前偷偷摸摸地給他吃了很多美容養顏類的丹藥。不過,無論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能夠長得賞心悅目些,他自己照鏡子時,看著順眼,心情也能好上很多。
江潯本就很聰明,再加上他上一世時吃過虧,知道努力用功,雖然才短短十幾年,但江吳岩一身的本事,他七七八八地已經學的差不多了。而且,他還打算全面發展,無論是武功、心法還是暗器、醫藥,他都有涉獵。畢竟,吃一塹長一智,上一世犯過的錯誤不能再犯。他也是江吳岩這輩子唯一的嫡傳弟子,怎麼著也不能愧對他師父這麼多年辛苦煉製的丹藥不是。
江潯這邊還在胡思亂想著,那邊江吳岩已經繼續開口說下去了。
「我當日是在潯水河畔救了你,所以便給你取了『潯』這個名字。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月光,也像今天這麼亮,我抱著已經睡著的你,坐在船頭,看著明月靜靜地倒映在河水裡,當時我就在想,這個小娃娃不僅長得粉雕玉琢,還不哭不鬧乖的不得了,我能撿著你,可真是走了大運了。」
說著,江吳岩又喝了一口酒,笑了笑:「對了,我的潯兒還沒有字呢,為師給你取個字,可好?」
江潯聞言,心中一顫,略顯單薄的嘴唇微微抿了抿,面上卻不動聲色,故作不在意地反駁道:「師父莫不是已經醉了,我今年才不過十五,還要再過五年才能到成人禮取字的時候呢。」
「嘖嘖,咱們江湖兒女向來不拘小節,潯兒也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了。」江吳岩皺了皺眉,「容為師好生想一想……咦……就叫『潯月』吧,怎麼樣?」
江潯還沒開口回應,江吳岩便自顧自地嘀咕道:「江潯月,江潯月,嗯……好聽,果然配得上我徒兒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氣場啊,哈哈哈!」
「……」
江潯聞言,嘴角一抽,心中一邊擔憂一邊又忍不住吐槽:到底是從哪裡看出這倆字,和你徒弟的氣場般配的???
「師父是打算最近要出遠門嗎?不然,為什麼要莫名其妙的幫我把字都給取好了?」
江吳岩怔怔的對著月亮發了許久的呆,才像是回過神來似得,喝了一口酒。
「是啊,為師是該出一趟遠門了。」
「師父多久能回來?」
聽到江潯沒有問他去哪裡,只問他何時可以回來,江吳岩回過頭,看向這個自小便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徒弟,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他這份不易被察覺的體貼,不禁抬手在他的腦袋上揉了一把。
無視江潯因他的動作而漸漸變黑的臉色,嘆了口氣道:「唉,你啊,不該聰明的時候,總是這麼聰明。不過,幸而,你已經長大了,也學會了不少本事,主動作惡可能不行,但自保肯定沒有問題,為師也可以放心地離開了。為師的歸期不定,你明日便也下山遊歷去吧,日後有時間偶爾回來這邊看一看就好。」
這副交代後事的語氣,驀然讓江潯心中升起了一陣不安,於是立刻就搖頭拒絕道:「不,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江吳岩有些無奈:「潯兒,聽師父的話。」
「不!我就在這裡等你,哪裡也不去!」
江吳岩看著自己這個滿臉堅決的徒弟,只覺得自己臉上的褶子陡然間又多了幾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得妥協道:「隨你吧,你願意等著就等著吧。」
江潯聽他這樣應下了,這才轉過身,繼續喝著酒。同時,聲音有些低沉地開口道:「我在這世上只有你這一個親人,無論你打算去做什麼,是生是死,都必須要回來!反正我一定會在這裡等著你,就算是耗一輩子我也耗得起。」上輩子沒享受過的親情,這輩子都在江吳岩身上感受到了,就算是性命他也豁的出去,更何況只是消磨些時光而已。
江吳岩被江潯的這一番話震撼到了,他回來的路上已經試想過無數次江潯聽到這些話后的反應,卻唯獨沒有料到這種。他們師徒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他本以為以江潯的性子,若是他知曉了自己存心尋死的打算,恐怕用不著等到旁人出手,他必定在別人出手之前就恨不得先一步出手解決掉自己了。
雖然從未明說過,但江潯從小就把他當成父親般的存在,對他的感情很深。而且江潯雖然從小看似很乖巧懂事,也很獨立,從來不曾讓他操過心,但性格還是略有些執拗的,他願意傾心相待的人和事,是絕不會允許別人以任何形式任何名義干涉的。江吳岩這還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江潯骨子裡對他的在乎和依賴,自己親手帶大的娃娃,年紀輕輕處事就能這麼克制懂事,他心裡頓時就產生了一種來自老父親的欣慰感,就連即將要面對的事情都顯得沒有那麼沉重了。
江吳岩心中一熱,仰頭喝了一大口酒,才嘆了口氣道:「為師這一輩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坦坦蕩蕩的,唯獨年輕氣盛的時候犯過一個錯,闖下了一個大禍,為了彌補我當日的過錯,我與那人簽下了生死狀,所以這次實在無法告知你回來的具體時日。不過,既然你要在這裡等我回來,那為師答應你,無論生死,為師都一定會回來。」若是有幸活著,他會儘快趕回來,若是不巧送了性命,那即便是屍首,他也定會託人帶回來。
江潯雖然猜測到他可能遇到什麼麻煩了,卻實在沒料到竟會是『生死狀』這樣嚴重的事情。他雖未曾入過江湖,卻也知道一旦簽了生死狀意味著什麼,除了簽訂雙方的生死各有天命以外,任何人均不得加以援手,後人也不得藉此尋仇。
江吳岩的武功如何,江潯是最清楚的,雖然這『生死狀』是在他年輕的時候簽下的,時隔多年,卻依然能讓他如此慎重地對待,可見他的對手必定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江潯見他此時還在悠閑的喝酒,真是又氣又急,恨不得能趁其不備一掌將其拍暈綁走才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他的師父出事,他此次一定要跟著去,若是師父實在不同意,哪怕偷偷跟著,他也去定了!
雖然心中萬分擔憂,但江潯說話的口氣卻不怎麼和善:「這樣嚴重的事情,師父竟然還能如此悠閑,莫非是已經有了百分百的把握了?」
江吳岩見他面色不善,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暗自嘆了口氣,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潯兒,為師這條性命本就已經欠著旁人了,你莫要讓為師的後半生再欠人一條性命才好。」
江潯聞言,心中一涼,半晌,才嗤笑一聲:「師父怕虧欠旁人,卻唯獨不怕虧欠徒兒,這是什麼道理?」
「……」
江吳岩被他的話一噎,許久才開口道:「若沒有他,師父早就不在這個人世了,可是後來為師卻恩將仇報,害他被人刺瞎了雙眼,又斷了左臂,你說,為師身上的這債應該怎麼還?」
江潯這下明白了,什麼死狀活狀的根本都不重要,他這師父本就是奔著還人一條命去的。定定地望著天上有些刺目的月光,良久后,才開口問道:「師父當真是非去不可么?」
「嗯,非去不可。」
「萬一徒兒以後都見不到師父了,也沒關係?」
「我的潯兒已經長大了,處事也很有條理,為師很是欣慰,就算沒有師父在身邊,也一定可以生活的很好了。」
「師父不覺得這個決定有些草率了?」
「不,師父為了這一天,已經等了快二十年了。」
江潯回過頭看了看月光下相依為命,相伴了十幾年的師父一眼,然後嘴角一勾,冷笑道:「師父所言極是,即是如此,那徒兒也不便多言了。徒兒先去休息了,師父明日走的時候,也不必告知徒兒,徒兒在這裡就提前祝師父能夠得償所願吧!」
說完,把手中提著的酒罈一掌拍進了遠處的竹林中,便頭也不回地翻身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