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無名島上(三)

第三章:無名島上(三)

遠處的竹林中,傳來了酒罈的碎裂聲,林中棲息的飛鳥,被驚飛了一大片。

一陣破風聲從身後襲來,江潯頭也未回,抬手便抓住了。

江吳岩的聲音自身後的屋檐上傳來:「這是我救下你的那日,在你的衣襟內發現的。我一直都沒有幫你追查過你親生父母的消息,你好生收著,待哪日下山以後自己去查查看,說不定與你的身世相關。」

江潯攤開手,看到躺在掌心內的那枚柳葉狀的玉佩,面色如霜,狠狠地冷哼一聲,一句話沒說,就徑自回了屋。

身世?哼!就江潯那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那戶人家裡,哪裡多了個螞蟻洞分分鐘都能給找出來,還用得著這麼個破爛玩意?!再說了,一塊破石頭他都願意貼身收藏十幾年,而江潯這個活生生被他親手養了十幾年的人,他卻能說拋棄就拋棄,真不知該誇他拿得起放得下,還是該恨他沒心沒肺好!

江潯越想越來氣,然後「嘭」地一聲,狠狠地關上了房門。

江吳岩看著自家徒弟那帶著怒氣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

一直以來,除了他以外,即使江潯偶爾出一次島,同任何人都是不遠不近的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江吳岩一直以為他是天性對情感這塊比較淡漠,現在見他為了自己如此動容,幾乎到了有些氣急敗壞的地步,心中很是感慨。只是這人世間諸事繁多,豈會事事都盡如人意,像他這樣,只要能求得一瞬的心安,便已算是萬幸了。

翌日清晨。

一夜未睡的江潯拉開房門看著早已空蕩蕩的院子,發起了呆。

江吳岩昨天半夜便下山去了,走之前果然沒有再來打擾他,即使他明知道江潯並沒有睡覺,卻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就徑自離開了。

江潯站在江吳岩的房門前,看著他留下的那些稀奇古怪地銀質武器,愣愣地站了許久后,才轉身回了房,從房內抽出了一把銀白色的寶劍抱在懷裡,慢慢地踱步走到竹林中,開始練起劍來。

江吳岩很少要求他什麼事,但只要是他要求的,江潯都會盡全力做到。就像此時,儘管他心中早已急成一團亂麻,卻始終不能違背江吳岩的意思,畢竟性命是他自己的,無論做出什麼選擇,都是他自己的自由,旁人除了尊重,全都無權干涉。

自從江吳岩離開以後,江潯整日里除了吃飯睡覺,把所有的時間都耗費在了練功上,練習各種他擅長或者不擅長的武器以及心法。無論江吳岩還能不能回來,只要是他教過的所有的技能,江潯都從頭到尾又認認真真地練習了一遍。

就這樣過了十幾日。那日,臨近黃昏,正在亭中擦拭匕首的江潯,隱約聽到了腳步聲。雖然氣息很輕,但江潯只一瞬間臉色便白了起來,因為這是一個他並不熟悉的陌生氣息。雖然從江吳岩離開的那一刻,他便在心裡暗示自己要做最壞的打算,但是真到了這一刻,他還是控制不住地隱隱發起抖來。江潯反手將匕首收入袖中,轉身回屋取出一柄長劍抱在懷裡,半倚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那人的靠近。

不到半刻鐘的功夫,一個全身黑衣背著一個包裹的青年緩步走了上來。那人看到倚在門邊的江潯時,明顯一怔,走到近前時才開口問道:「你便是江前輩的弟子吧?」

江潯不答,只是反問道:「我師父呢?」

黑衣青年取下肩上的包裹,遞給江潯:「我們進去說吧。」

話音剛落,江潯手中的長劍便落在了他的頸邊,開口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聲音卻是又硬又冷:「不,就在這裡說。」

黑衣青年似是有些無奈,伸手推開了頸邊那把銀白色的長劍,蹲下身子解開了包裹。包裹里放著兩個漆黑的罈子,江潯一見這個,臉上最後一點血色,瞬間便退得乾乾淨淨。

黑衣青年指著其中的一個罈子說道:「這個裡面是江前輩,旁邊這個裡面是我義父,他們兩個簽了生死狀這件事,你應該知道的吧?!」

見江潯不答,青年自顧自地接道:「江前輩說他答應過你無論生死都會回來,所以便托我將他帶到這邊。江前輩他……他生前答應我義父死後要與他葬在一起,所以我便將他們兩人一起帶過來了。」

江潯雖是兩世為人,卻從未經歷過這般生死離別的時刻,心中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茫然地垂下了手中的劍,一時間回不過神來,怔怔的呆愣了將近一刻鐘的功夫,才喃喃自語般地開口問道:「他們兩個都死了?」

「嗯,我義父死在了你師父的劍下,江前輩……他自刎了。」

見江潯還愣在原地,青年嘆了口氣:「天色有些晚了,我們還是進去再說吧。」

江潯呆愣愣的被青年拽進了院內,青年把兩壇骨灰在桌上安置好以後,這才坐下,看了看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江潯。

「要說的事情有些長,你還是先過來坐著吧。」

江潯倚靠在一側的門邊,看著桌上那兩個陌生的罈子,心中才後知後覺般地突然意識到自己恐怕是真的再也見不到江吳岩了,江潯瞬間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猛然攥住了一般,陌生地抽痛感一陣快過一陣地傳來。

異常粗重地呼吸聲,還是驚到了那個黑衣青年。

青年連忙起身,奔到了他的身邊:「怎麼了,你沒事吧?」

江潯捂著胸口無力地蹲靠在門邊的地上,搖了搖頭。雖然自從江吳岩離開的那一天他心中就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這一刻,他終究還是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淡然處之。他們兩人相依為命地生活了這麼多年,按理說他就算不至於難過到要殺人泄憤的地步,至少也該痛哭流涕才對,可偏偏江潯像是得了什麼沒有知覺的病症一般,除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以外,晦澀萬分的眼睛里,卻是半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青年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緩過來。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待了有一個時辰左右,江潯才穩住了自己的心神,示意黑衣青年繼續說下去。

青年嘆了口氣,見他的神情如此黯然,也沒再多說任何勸慰的話。他自己也是剛剛經歷了一番親人離世的悲痛,自然是對江潯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在這種時候,任何勸慰的話都是枉然。默默給他倒了杯水以後,才故作輕鬆地自我介紹道:「我叫單星繁,繁星滿天的星繁,你呢?」

「江潯,潯水的潯。」江潯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才緩緩地開了口。

單星繁絲毫沒在意他不帶一絲善意的眼神,聞言眼睛一亮,道:「咦,我家那邊有一座鎮就叫做『潯溪鎮』,你聽說過嗎?」

江潯沒理會他故意岔開話題的好意,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后,才道:「你再說些我不想聽的,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咳,沒聽過沒關係,潯弟,下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那邊很漂亮的。」單星繁似乎絲毫沒在意他說了什麼,仍舊不怕死的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潯弟???

江潯忍不住眼角一抽,莫非是他太久沒有與外人接觸的緣故,這裡的人現在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強忍著對於他這種自來熟口氣的不適,把劍橫在單星繁的面前,冷硬地開口,道:「……你覺得我像是有耐心跟你開玩笑的人嗎?」

單星繁長長嘆了口氣:「我答應過我義父和江前輩,不會跟你有任何衝突。我知道潯弟現在的心情不好,為兄也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你說,所以想先跟你套個近乎而已。唉,沒想到潯弟的脾氣這麼直,竟連找個體面的推脫之詞敷衍我一下都不肯。」

江潯強忍著提劍砍人的衝動,深深呼了口氣,將劍給收了回來:「你不用找任何借口,直說就好。你也不用管他們怎麼說,只要你想跟我交手,我都隨時奉陪。」

單星繁頓了頓,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麼,便被江潯給冷冷的打斷了:「還有,你這樣大咧咧地提著我師父的骨灰上山來,我沒一劍劈了你,已經是我仁慈了,你若還敢跟我這麼啰嗦,我不介意給我這把劍開開葷。」

單星繁覺得有些無奈又好笑,這孩子年紀不大,脾氣可真是不小。半晌,斟酌了一下措辭后,才開口問道:「潯弟,其實,我就是想問一下你對於『斷袖之癖』,有什麼看法?」

「嗯?你說什麼?」江潯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與外人接觸,耳朵都出現了幻聽。

單星繁見狀,反而有些輕鬆地笑了笑:「若是你很反感,那我就不用繼續說下去了。」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師父……」

「嗯。」單星繁沒等他說完,就點了點頭,「對,就是你的師父和我的義父。」

「……」

江潯一時間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受,只覺得自己那本就沒有理清的心緒,更加的混亂了。畢竟也是在現代社會長到二十幾年見識的人,他自己本身對於同性間的互相愛慕是沒什麼太大感覺的,只要是基於情感的互相愛慕,他都不反感。只是陪伴自己十幾年,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崇敬的人突然間變成『斷袖』這種事情,自己竟然還是從對方兒子的口中聽到的,這種感覺總歸是有些微妙。

略微思索了片刻,江潯皺了皺眉,開口問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兩個平白簽了個『生死狀』,不是因為結仇,而是為了殉情?」

單星繁搖了搖頭:「是卻也不是。」

「什麼意思?」

單星繁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終於露出了些許無奈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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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秋月等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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