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容城相遇(一)
容城,是整個北逍除了都城之外最有名的一座城池了,據說是因為這裡盛產俊男美女,所以這裡是除了都城以外,北逍所有人心中最嚮往的城池之一。
單遠致的家族已經在此地經商多年,單星繁雖然名義上只是他的養子,但作為單家一脈單傳的嫡系裡唯一的一位繼承人,單星繁自十二歲以後,就開始陸續接管了單家所有的店鋪生意。
雖然單遠致自從性情大變之後,根本無心教導他什麼,但他還是以培養單家未來家主的身份為由,給單星繁請了一堆傳授各個層面知識的老師們。幸而,單星繁自己在經商這一塊還是比較有天賦的,自從他正式接管以後,單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名望也是越來越高,連原本對他當家主一事頗有微詞的單家旁系,在鐵一般地事實面前,也不得不閉上了嘴巴。
兩個人趕了十幾日的路,終於抵達了單家。單家是整個容城裡最富有的經商世家,單星繁作為單家唯一的繼承人兼新一任家主,住所的氣派和奢華,與江潯住了十八年的荒島竹屋,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兩人斷斷續續地相處了將近三年之久,單星繁早就發現了江潯身上隱藏著許多世家公子都不一定有的愛使喚人的臭毛病,而且還是不分對象的瞎使喚。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跟著江吳岩一起住在那個無人的小島上,十幾年都沒有人可以交流,所以才被生生憋出了這麼一身愛使喚人的性子來。單星繁總覺得,江潯隱隱流露出了一種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來。
除了練功以外,只要身邊有一個能動的人在,江潯幾乎任何事情都不會再親自動手了。雖然他不曾主動開口指使別人去做任何事情,但架不住別人的定力不足,偏偏又耗不過他。無論是什麼人,但凡跟他相處兩天以上,保證都會在莫名其妙間就自動轉化成他的貼身總管事,還是心甘情願沒有工錢的那種。不僅要管吃、管住、管玩,還會在莫名其妙間,總忍不住時刻關注著這位爺的心情如何?!
估計江潯從小就是在江吳岩各種無意識的寵溺里長大的,雖然他吃、穿、住、用、行從來都沒有主動挑剔過什麼,但他就是有種讓身邊的人,無論什麼事都不忍心虧待他的魔力,無論為他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且任勞任怨,沒有絲毫脾氣。
所以,當到了『單府』門口,單星繁以一臉熱情期盼的目光看向江潯時,只見這位爺定定的盯著『單府』高大的府門看了許久,然後,緩緩地搖了搖他那顆假裝自己任何東西都從不挑剔的腦袋。
「……」
單星繁一臉不知所以然地看向他:「怎麼了?」
江潯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開口道:「沒什麼,只是若是住在這裡,總有種被人豢養錯覺。」
「……」
單星繁無語了片刻,嘆了口氣,認命般地開口問道:「那你想住在什麼地方?我幫你去找找?」
「不必麻煩了,我隨便找家客棧住下就好。」
隨便找家客棧?單星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幽幽地開口問道:「你有中意的客棧了?」
「沒有。」江潯搖了搖頭,一臉莫名地看著他,反問道:「這裡是我第一次過來,怎麼會有中意的客棧呢?這裡還是你比較熟,你幫我隨便找一家,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單星繁聞言,想起在回來的路上住客棧時,他雖未明說,卻一直緊緊皺著地眉頭,頓時更加無奈了,又不敢直接反駁他,只得好聲好氣地哄道:「潯弟,客棧里人多嘴雜的太吵了,你肯定住不習慣。再說,住在客棧里也並不是長久之計,你這次出來身上也沒有帶現銀,住過去也是一樣需要我先幫你墊付,這其實跟住在我這裡並沒有什麼區別,你還是踏踏實實的住在我府上就好,這樣我也比較放心些。」
「雖然都是你幫我出錢,但是對我而言還是不同的,不用每天都面對著你這個富麗堂皇的宅院,我心裡的負罪感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強烈了,更不會有各種不該出現的錯覺。」
「……」
單星繁此刻真心覺得,江吳岩把江潯養到這麼大還沒被他氣死,涵養真不是一般的好,真不愧是差點當上他乾爹的男人!無論江潯是什麼緣由不想住在『單府』里,單星繁都不可能真的讓他獨自一人住到客棧裡面去,默默地給自己緩了口氣,單星繁想了想,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住在這裡,我在城郊有處小別苑,雖然不大,但勝在環境比較安靜,平日也無人打擾,你應該會喜歡。」
江潯聞言,點點頭:「好,那麻煩你找人帶我過去吧。」
「……」
單星繁已經被他弄得徹底沒了脾氣,暗暗翻了個白眼,道:「我們吃了飯再過去吧,那邊只有幾個打掃的老僕人在,今日來不及準備多餘的飯菜了。」
「嗯,這樣也好。」
江潯說完,便率先走到單府的大門邊,示意還愣在身後的單星繁上前扣門。
單星繁:「……」
誰能告訴他,這個人究竟是怎麼頂著一臉無辜的表情,得到他如今這般一步一步無條件地縱容和妥協的?!
其實,並不是江潯刻意為難單星繁,只是自他在這邊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富貴人家的宅院內,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光景。能掌控住這樣一個大家族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其中費了多少心思,使了多少手段,又做了多少並不遵循自己本心的事情,外人是永遠沒辦法體會到的。即便單星繁是真心待他如同親人一般,他也不想參與進任何宅院的內鬥或者外斗裡面,既不想給別人添些不必要的麻煩,也不願意給自己招惹些不知所謂的是非,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尚未參與進任何事件里之前,就保持著不遠不近,較為妥當的距離。
這樣一來,在單星繁需要的時候,他能及時上前幫忙,在他沒有需要的時候,也能保持著置身事外的態度。
兩人在單府里用完飯,又微微休整了一番,這才一同趕往城外的別苑。
這處別苑之前是單星繁偶爾邀請容城裡的那些權貴子弟外出郊遊踏青時,臨時下榻的地方,院落雖然比不得單府那麼華貴,但勝在坐落於容城河畔的『曲徑通幽』之處,也自有一番別樣的韻味。
江潯對於這裡還是很滿意的,雖然只是臨時落腳的地方,但這十幾年來,他已經習慣了住所周圍比較幽靜,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隨性自在的生活。除了江吳岩以外,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才會比較有安全感。雖然單星繁對他很好,但這世上哪有非親非故的感情存在?就算單星繁對他沒所圖,江潯也不想依賴他太多,有機會回報的時候他必然還是要回報的,這世上任何一種情感,只有兩不相欠,才能持久地存在下去。
單星繁回到容城之後特別忙,一連過去了十幾日,江潯也見到他一面而已。不過,江潯平日里自己一個人四處溜達的也很開心,他已經很多年都沒見到過這麼熱鬧的街市了,每日練完功以後,就獨自一個人在城內四處轉悠,身上帶著單星繁上次留給他的銀票,碰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下來,碰到好吃的酒樓就進去吃一頓,日子過得好不逍遙自在。
而且最近他剛剛迷上了在戲樓里聽戲,雖然他並不是全部都能聽懂,但他會在每場戲開始之前,都先把戲本的內容從頭到尾細細看上一遍。戲文里的人物和他之前所知道的那些都不一樣,但內容卻都是大同小異,不是些神話傳說就是些俠骨柔情,書生意氣之類的。所以每場戲他都聽得津津有味,裡面很多故事也算頗為特別,他權當看解悶了。為此,他甚至像收藏銀質兵器那般,買了一堆各色各樣的戲劇臉譜,擺在房間里。興緻較高的時候,為了滿足自己的惡趣味,江潯偶爾還會在夜間戴著面具,換上白衣,來回穿梭在各個富人院落的屋頂上,以至於差點把個別幾個做過不少虧心事的富人們,給活活嚇出病來。
不過,幸好,江潯的惡趣味只是偶爾為之,並不會時時發作。他的閑暇時間內,安排最多的除了聽戲,便是吃些地道的本地美食而已。
這一日,他剛從一處戲樓里聽了戲、吃了飯出來,走到街上,一眼就瞧見了路邊攤位旁邊立著的冰糖葫蘆。江潯前世在孤兒院的時候,就特別羨慕外面的那些小朋友能隨意買那些各色各樣的糖葫蘆吃,無論是水果的還是山楂的,看著都特別地勾人食慾。他那時年紀小,在孤兒院的時候不敢隨便買東西,後來畢業以後,身為男生也一直沒好意思再去買來吃。現在乍一下瞧見攤子邊上插著的糖葫蘆,一時沒忍住,還是上前買下了一串。
江潯拿著心心念念了將近兩世的冰糖葫蘆,剛準備放到嘴邊,一低頭就看見自己腿邊站著一個眼巴巴望著他手上糖葫蘆的小男孩。
男孩衣衫襤褸,約莫八九歲的光景,江潯覺得小孩那副垂涎欲滴地模樣很是好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見頭頂傳來了一陣破風聲,來不及多想,在路人的驚呼聲中,一把將身前的男孩抱起,一個憑空側翻,輕易便躲過了那個從天而降『啪嗒』碎成渣的酒壺。
江潯低頭看了看懷裡被嚇得發抖的小孩,笑了笑,蹲下身,將手中尚未嘗過的糖葫蘆遞給他,問道:「你想吃嗎?」
小男孩聞言,咽了咽口水,顧不得去看地上那個剛剛差點砸到他的酒壺,急切地點了點頭,怯生生問道:「嗯,大哥哥,我……我可以拿別的東西跟你交換嗎?」
說著,男孩將髒兮兮的小手伸到江潯面前攤開,掌心裏面靜靜地躺著兩顆因為捂在懷裡太久,已經融化的有些變了形的糖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