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孤獨巡禮（一）

01

卓軒朗突然陷入了昏迷中，病房裡醫生護士忙做一團，李妙雪也沒有心情收拾她了，靳婷就在那個時候悄悄退了出去。

她一個人冒著大雪，在街上遊盪，雪花很快就落滿了一身，有些融化變成雪水浸濕她的臉頰，有些沾在她的毛衣上，她也忘了要抖落。

靳婷也不知道自己在S市街頭遊盪了多久，她只知道那時已經很晚很晚了，因為路上都很少有車輛經過了。

據被林羨找到的時候，她正蹲在一個路燈下哭，全身瑟瑟發抖。林羨叫她，她也彷彿聽不見。

最後林羨無奈，只好把她抱上車，一路上不管他問什麼，她始終不發一言，卻一直沒有停止顫抖。

到靳婷家門口的時候，林羨把她放下來，正要從她包包里找鑰匙，靳婷卻忽然動了動一直獃滯的眼珠，看著他，「你回去吧。」

爆林羨一愣，心裡積壓許久的擔憂和生氣一併爆發了出來，「靳婷你到底怎麼回事？你這樣一言不發是要和誰過不去？」

她大概無法想象，他整個晚上打了她多少通電話，就連靳家，他也拜託蘇晴打電話去問過了，可是她卻像是人間蒸發一樣，突然間失去了所有音訊。他無奈，最後只好開著車在大街上轉，每條街道都走了不止兩遍，像個瘋子似的。

靳婷像是被他嚇到了一樣，愣愣地站在原地。

林羨突然覺得很挫敗，雖然她就在他的身邊，不過一臂之遙，可是，她眼裡完全沒有他，甚至在她眼裡，他連個布景都算不上。

靳婷是怎麼拿出鑰匙，又打開門進去的，林羨完全沒有注意到，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眼睜睜看著靳婷把門關上，對他拒之門外。

「靳婷，你開門！聽到沒有，我叫你開門！」林羨突然拋開平日里所有的優雅和素養，對著門又捶又踢，靳婷在門內，慢慢地靠著門坐下來，地面冰涼，満室凄清，可是也抵不上她心裡乍起的寒意一分。

林羨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靳婷不知道，等到她意識漸醒的時候，她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回卧房拿了衣服去浴室沐浴。

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她又出門去了。

走到樓下，經過一輛黑色的小車的時候，車門突然開了，不偏不倚擋住她的路，靳婷停住腳步，看著林羨走下來，他好像也是一夜沒睡，臉上已沒有了昨晚的怒氣和擔憂，只剩下疲憊，他開口，「這麼早，你要去哪裡？」

到XX醫院門口的時候，林羨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上車前靳婷只跟他說了一句話，「你能送我去一個地方嗎？」

尾隨靳婷進去一直走到一間病房門口，她才停下來，頓了頓，抬手輕輕擰開了病房門，林羨從門縫望進去，裡面除了一張空空的病床什麼也沒有，他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問，靳婷已經猛地推開門走進去，各個角落找了一遍，滿臉急切。

他忍不住問，「靳婷，你在找什麼？」

靳婷看都不看他一眼，忽然轉身跑出去，林羨只好跟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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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住在305病房的卓軒朗呢？為什麼不在？告訴我他去哪裡了？」

靳婷用力拍著前台，此時她心裡只記掛著一個人，所以她沒有發現，跟著她跑出來的林羨，在她幾步外突然停下來了。

護士按住靳婷的手，「轉到特別看護病房去了，上樓208就是。」

靳婷馬不停蹄，又往樓上跑，她甚至都等不及電梯，林羨跟在她後面，看著她凌亂的腳步，幾次想開口叫她「跑慢點，當心摔倒了」，可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舌尖苦澀，心裡更苦澀。

他以為，他好不容易與她有點進展了，她也慢慢打開心扉，可是，一個小小的轉折，便可把這一切摧毀，讓他前功盡棄，退回原點。

甚至她現在全力奔向的那個人什麼都不需要，便可抵他付出的百般千般。

這一切，不都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和他的一廂情願么？

02

李妙雪為了阻止靳婷再出現在卓軒朗面前，每天衣不解帶地守在病房裡，靳婷也別無他法，只能從樂菱那裡探知情況。

卓軒朗開始喝一些白米粥了，可是經常邊喝邊吐，醫生說一半原因還是他自身原因，這樣下去情況並不樂觀。

樂菱每天都求李妙雪答應讓靳婷去見卓軒朗，說一次就被拒絕一次，每次她還要罵一些難聽的話，卓軒朗深深皺眉，見勸她不聽，後來改勸樂菱了。

「我不想見她。」樂菱在電話里向靳婷轉告，「表哥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微笑著的，他好像真的不想見你了。」

靳婷不信，第二天就陪靳振華一起去醫院，李妙雪心裡雖然不滿，但是礙於靳振華在也不好發作。只是卓軒朗，從靳婷進病房開始，就一眼都沒看過她。

「好好的男孩子，為什麼想不開，非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靳振華送靳婷回去的時候，惋惜道。

靳婷不語，只在下一個路口的時候，要司機放下自己，謊稱要去買點東西。

看著靳振華的車走遠，靳婷轉身往回走，沒走幾步懷裡就被塞了一張宣傳單，她道了謝，又走了一段路，遇著一個垃圾桶正要走過去扔掉剛才的宣傳單的時候，不經意一瞥，發現竟然是西芷百貨的。

她猶豫了一下，站在垃圾桶旁邊仔細閱讀了一遍，都是一些打折的消息，這對那些等候這種時機的購物者無疑是百分百的好消息，但雖然是打折，商家也是絕對不會虧本的，而拾花百貨是S市的「老字號」了，相信品牌和口碑，甚少做這種活動。

等到靳婷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按著宣傳單上的路標，走到了西芷百貨門口。

靳婷本來只打算隨便逛逛，沒想到會遇到林羨，那時他剛好在巡視五樓的女裝，靳婷低著頭往前走，有點心不在焉，等到注意到面前擦得油亮的黑色皮鞋時，猛地抬頭。

她和他的臉，相隔不過十來厘米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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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婷一愣，本能地要往後退，可是眼前的林羨，只是幾天不見，那張生得格外好看的臉，竟比往日更加冷漠了。她忘了要後退，獃獃地站在他面前。

那天早上，她沒有注意到林羨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張了張嘴，正要解釋的時候，林羨忽然移開目光，從她身邊擦身過去，那種感覺，好像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靳婷心頭一怔，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她轉身看著那個尚未走遠的背影，「林羨。」

最終，林羨還是沒有扔下靳婷不管。

在西芷百貨，林羨這個名字怎麼也算得上如雷貫耳，而敢直呼其名的少之又少，所以，靳婷一喊出口，立刻引來周圍女員工的探究的目光。

真是一語激起千層浪，靳婷忽然成了商場里的焦點，臉上訕訕的，特別是在還得不到那個人的回應的時候，心中大為尷尬。

正猶豫要不要轉身就跑，林羨的助理忽然走到她面前，說，「林副總請靳小姐去辦公室。」

03

靳婷坐在沙發上，偶爾抬頭看一眼，那個立在落地窗邊，沉默了將近一刻鐘的男人。

很久以前就說過，林羨身上有一種天然的氣場，叫人不敢輕易開口。靳婷雙手捧著助理離開前給她泡的紅茶，不敢輕易打破沉默。

「你不是來找我的吧？」良久后，林羨終於低低地開口。她怎麼會來找他呢，她心裡應該只有卓軒朗才對，而他什麼都不是，一直以來，只是他一廂情願……

「不是。」靳婷淡淡道。

林羨提著的一口氣放下來，卻不知道該哭該笑？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你為什麼坐在這裡？」

「我有話跟你說。」

林羨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靳婷不閃不躲，直視他的眼睛，「對不起，林羨。」

如果不是現在他只想掐死她，林羨真想為她的真誠鼓掌，他別開臉，語氣變得疏離而冷漠，「不必。」

靳婷的眼睛里迅速地閃過一抹受傷，她慢慢低下頭，「卓軒朗就快要死了。醫生說，如果他心理上繼續拒絕進食，這樣下去情況並不樂觀。我想幫幫他，我一點兒都不希望他死掉，我知道，他變成現在這樣，多半也是因為我。可是，李妙雪一直阻止我見他，卓軒朗為了不讓他媽媽再傷心，竟然對樂菱說他不想再見我。」

「他撒謊，樂菱照顧他的時候，他做夢叫的都是我的名字。他分明就是想見我的……我知道如果我威脅他，他一定會就範的……他那麼愛我……」

「可是，李妙雪還是阻止，她說我沒安好心，這麼做都是要搶走她兒子，她死都不會讓我得逞的。她不知道，這樣下去卓軒朗可能真的會死，到時候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林羨一直背對著她，他不是什麼賢人，甚至你可以說他卑鄙無恥，就算在一個生命面前，他也不願意就這樣犧牲掉自己的感情。

「靳婷，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靳婷靜靜地看著他的頎長的背影，這些話，是不知不覺就說出口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願意對這個人說一些不會對任何人說的話，以前是踽踽獨行，到偶爾想依賴一下他。

也許是一直以來都被這個人寂靜守候，同時又願意給她時間和空間，當她幾乎要被罪惡感吞噬的時候，他從不靠揭她的傷疤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篤定地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的……

這種由時間漸漸成長起來的羈絆，足以衍生任何。

「林羨，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她像一隻受困的幼獸，向他發出求救訊號。

林羨忽然嘆了一口氣，綿長又寂寞，「靳婷，你不應該問我。」

在靳婷茫然的表情中，他回頭，俊臉一半被夕陽映紅，一半隱沒在暗影里，「我愛你。」

那一刻，他俊美如神祗。靳婷緩緩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里泊起一層水汽。

林羨搖搖頭，嘴角微勾，「不，靳婷，你不應該驚訝，你都知道的不是嗎？你是一個那麼聰明的女孩兒。」

靳婷忘了反應，獃獃地看著林羨走到自己身邊來，在她面前蹲下身體。

「我……」她知道嗎？也許吧……

林羨微微低著頭，視線掃到靳婷隨意放在沙發上的包包，一把扯過來，他從裡面找到她的錢包，聲音里充滿了苦澀，「可是你不愛我又有什麼辦法？你愛卓軒朗……」

雖然，她千方百計地拒絕卓軒朗，可是同時她也把他的照片收在錢包里，每天帶在身邊——林羨掰開錢包的磁鐵暗扣，視線落在原本靳婷存放卓軒朗照片的位置，突然全身一怔。他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靳婷，「靳婷，你……」

沒有卓軒朗的照片，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名片！

光線明滅的房間里，靳婷慢慢紅了臉頰。

從他手中搶回錢包，胡亂塞進旁邊的包包里，「那個……就是覺得挺好看的……而且放進去不大不小剛好……我……」在林羨灼灼地注視下，她語無倫次，最後乾脆閉嘴，一張臉不由得更紅了。

縱然早已不是十**歲的少年，林羨也難抑心中的喜悅，忍不住喜上眉梢。可是沒過一會兒，他就開心不起來了。

「靳婷，對不起。」他握著她的手，「你……相信我嗎？」

靳婷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想了一下，點點頭。

「那你聽我說，」他在靳婷身邊坐下來，「你不能再去見桌軒朗了……」

不待他把話說完，靳婷的臉色明顯變了變，站起來就要走，林羨連忙一把拉住她，「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可能不是救他，如果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就算這次你以命威脅逼他就範成功了，那以後怎麼辦？難道每一次都要弄到如此地步嗎？」

那天晚上，靳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著。腦海中反覆重放著白天的畫面，卓軒朗視而不見的眼神和林羨隱沒在夕陽中的臉，交替出現。夢到最後，突然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面對如血的殘陽……

靳婷滿頭大汗地醒來，就聽到手機鈴聲大作，她暗惱昨晚睡覺前怎麼忘了關機，猛然想起林羨的交代，「以後手機不準關機，睡覺的時候就把它扔遠一點兒，但是不準關機。」她知道，大概是上次的事，還讓他心有餘悸。

:(

想到這裡，心裡不禁一半是幸福，還有一半是苦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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