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植物人
?十五·植物人
新玉佔據了我的心。衛星定位器,讓我對新玉了如指掌。她的家地處村邊,也給我的行動帶來了方便。我始終在她家的四周活動,在莊稼地里藏身。我的兩個好兄弟申源、申明,總有一個人,不是緊緊地跟著我,就是及時地和我保持著密切地聯繫。
這天,鄉村小道上駛過來一輛快遞三輪車。看車的標誌是我們公司的業務員,駕車的卻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因為剛下過雨,這條狹窄的土路上,坑坑窪窪里充滿了積水。我和申源急忙為其讓路,還是被車輛輕輕掛了一下。我一下子就撲倒在路邊的酸棗叢里。只覺的滿臉鑽心般的疼痛,用手摸了一下,滿臉都是血。
這一下,可把那個小男孩給嚇壞了。他帶著哭腔說:
「叔叔,我和不故意的。」
申源剛要發火,我擺擺手,然後問小男孩:
「你爸爸呢?他在幹什麼?」
「我爸爸今天發高燒,坐都坐不穩,還要來送這兩個快件。我說,我替你送一下……
「小夥子,你可以去了」……
「叔叔,我怎麼能走呢?你現在滿臉是血。」
「這都是皮外傷。」
「那可是要毀容的。」
小夥子這句話,讓我心裡一動。我看了申源一眼說:
「這樣吧,你把我們帶到前面。那裡我們有車。我們開車去醫院,你去送你的快遞。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
當我坐上申源的車,正要關門時,小孩子突然抓住車門。
「叔叔,我怎麼賠償你呢?這是爸爸常教育我的話。給人造成損失要賠償。」
雖然我的臉火辣辣地疼痛,小孩子的話卻讓我很開心。我的事不用你賠償。回去告訴你爸,抓緊時間治病,不準發著高燒上路。你也要注意行車安全。
我們急駛而去。
申源在車上跟他爸爸掛了個電話。只聽申從眾在電話里說,直接到野戰醫院去吧。我再給胡醫生掛個電話。現在不是去整容,而是去治療。當我們到達醫院時,申從眾正和一位軍醫交談。他們是老相識。我立即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作了三個多小時。這位胡軍醫很幽默地跟我說:
「年輕人,你今天是給我出難題,對我進行實際考察,你可是夠厲害的。如果每個酸棗刺兒都看成是一顆地雷,你這張臉足有好幾平方公里大。我這個排雷的工兵,只能保證完全排除地雷,卻無法完全保持原來的地形地貌。不過可以達到百分之七十維持原樣不變。」
這位胡軍醫的幽默讓我忘記疼痛。
「謝謝胡軍醫,能保持百分之六十的原貌就足夠了。」
「啊,你還挺知足。我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病號。」
在場的人都笑了。
我住在野戰醫院裡養傷。因為是皮外傷,不影響吃喝情緒。我能接觸到這個命令如山倒的群體,對我是一種學習。也是一種教育。
曬太陽、散步、聊天,在這個環境里也是一種享受。
一個特殊的病房引起我的注意。每天都有一班人集體進出,卻從未見過病號是何面目。後來聽說是個植物人,誰都不認識這個病號。
我聽說過植物人,卻從沒見過植物人是個什麼樣子。我很想見一見。於是便隨口侃到:
「你們都不認識,沒準我就能認識。」
沒想到我隨口說的這句笑話,卻讓一個急步匆匆的軍醫聽到了。他停下腳步:
「年輕人,跟我來。看你是不是真能認出她是誰?」
這是個特殊的病房。雖然只有一個病號,卻布滿了各種醫療器械設備。在病床一旁放著個大衣架,上面掛著一件新娘的婚紗。在這個白色的世界里,在這個軍人集中的地方,這件婚紗顯得格外扎眼。
病床四周有五六個醫務工作者正在給病人做各種按摩、理療。我跟著軍醫走進病房。病房裡的男女醫務工作者,都把目光投向了我。若不是我穿著一身病號的服裝,大家恐怕都會把我當成另類。
「看看吧,認識不認識。」
帶我進來的軍醫用手往病床上一指。笑眯眯地看看我,又看看大家。
看得出,這位軍醫今天的心情特別好。也許這個病房裡的氣氛太枯燥、單調,他把我帶來給大家開開心,調節一下情緒。所有的人都望著我微笑。我彷彿成了他們的開心果。
我住床上一看,不由地大吃一驚。我脫口而出:
「新珠?!」
我從一位女護士手裡抓過一隻手。我輕輕地搖著:
「新珠!新珠!!」……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時,正好大校院長也走了進來。醫生們向院長報告。
「他認識植物人。」醫生們把手指向了我。
我和院長在散步時碰過面,也談過話,彼此都有印象。
「年輕人,你認識她?她叫什麼名字?哪裡人?」院長是一連串的問題。
「雖然我沒見過她,可我一眼就認出是她,她叫史新珠」……
在場的人都被我的回答弄糊塗了。
大校院長笑著說:
「年輕人,來,先坐下。」
說著話,他先拉了一隻凳子坐在我的對面。馬上就有人遞給我一隻凳子。
「年輕人,我老了,跟不上你的思維。你說慢點。怎麼是你沒見過她,又肯定是她,還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我說:「首長、院長同志,你能不能保證,今天我在這裡說得每一句話,都必須保密,不能泄露出去?!」
這位院長一聽,臉上變得莊重起來。馬上向房門看了一眼,立即就有人前去鎖死了門。只聽院長問道:
「都聽到了嗎?這位年輕人的話絕對保密。誰敢泄露一個字,軍法論處。」
「是!」
在場的人齊聲回答。
「年輕人,看到了吧?他們都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絕對會做好保密工作。」
黎志強說到:
「如果這個植物人從失蹤那天起,就來到你們醫院,那麼到今天,已經有十四、五個年頭了。」
院長點點頭。其他人有的點頭,有的稱是。
我是沒有見過她。但她長得和我的妻子絲毫不差。準確地說,她是我的大姨姐。我結婚時,她已經被認為「死」了。
她的愛人叫馮磊,是我的得力助手。至今未娶。天天思念著這位新珠大姨姐……
我把新珠的不幸遭遇,全部講了出來。在場的人,有的聽得都走了神。我抓著新珠的手說:
「新珠姐,馮磊姐夫可是天天想著你,他把你們之間的恩愛全部告訴了我……」
院長突然把我的後背輕輕一拍說:
「年輕人,你去把馮磊給我叫來,讓馮磊跟她講話。我們一定要把她救活,讓這對年輕人重溫幸福生活。」
「院長,我只所以讓你保密,就是我現在還不能露面。因為我是個已經『死』了得人……」
我又把自己和妻子的婚姻遭遇做了介紹。我的話再次讓所有的人動容,女軍人眼裡都充滿了淚。
大校院長正了正軍帽。看得出他的情緒也十分激動:
「年輕人,我真沒有想到,在今天,竟還有這麼狠心腸的女人,而且還是位母親。你說得對,我們一定要讓植物人醒來。讓你們兩個家庭都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一直輕輕搖著新珠的手。說著企盼她醒來的話。忽然,兩顆淚珠從新珠的眼睛里滾了出來。
所有的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她醒了。院長,她醒來了……
我抓著院長的手說: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新珠的費用,我可以替她出,我只希望她早一天站起來。
院長站起身來,微笑著說:
我們也要謝謝你,你的情感既感動了我們,也感動了她。我不需要你出費用。我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喝到你們兩個家庭的喜酒。
院長剛走出兩步,又轉過身來問道:
「今天的一切都要保密,明白嗎?」
「明白。」眾人大聲回答。
新珠終於睜開了雙眼。我不光成為特殊的病號,還成為這個特殊病人的家屬。我可以自由出入這個特殊的病房,比許多醫務人員還有特權。
我也終於了解到新珠能進入這家醫院的前前後後。
事情還得從十五年前說起。
野戰軍的一個小分隊,在大明河上搞水上搶救演練。雨季,暴漲的河水,對每個戰士都是考驗。戰士們駕馭著橡皮艇、衝鋒舟,在奔騰的河水中順流疾下,尋找目標。
118號橡皮艇剛駛到大明河橋下,突然,「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一頭就栽向他們。艇上的戰士手疾眼快,一個用身體擋了一下,另一個攔腰抱住……
兩個戰士都受了重傷。而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卻是昏迷不醒,沒有知覺。戰士急忙發出急救信號。岸上的急救隊立即將受傷者送往醫院。
當時的現場指揮官也感到納悶:演練方案中,並沒有穿婚紗裝的新娘這個項目。
據現場目擊者說,當時的大橋上,並沒有迎娶新人的隊伍。事後,也沒查到誰家結婚丟失了新娘子。這位穿著婚紗的新娘子,真成了從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成了植物人,在醫院一躺就是十五年。
為了解開這個謎,讓這個林妹妹開口說話,醫院堅持多種方法,醫療、保健、按摩,這一干就是十五年。
聽了事情的緣由,我更加敬佩這些帶著軍功章的白衣天使。
在我住院期間。我應申叔的邀請,回了一趟南方,去認祖歸宗,起用我原來的家族名----賀明輝。申叔還幫我註冊了一家公司。我把祖上留下的房屋進行了修繕,裡面的布局完全象我們眼前的這套房。因為新玉在這種布局中生活了八年,我要讓她有家的感覺。
我出了醫院,始終和大校院長保持著聯繫。新珠的身體恢復的很快很好。完全出乎所有醫務工作者的意料。
大校說,是我驚心動魄的傷心故事,啟動了植物人的心靈。
我說,是軍醫們十幾年的不懈努力,感動了上蒼;是軍人愛國愛民的一片真心感動了植物人……
現在,新玉還不知道新珠的事。希望二位表弟暫時替我保密兩天。我要給她一個驚喜。我還希望你們能陪新玉在這裡住上兩三天。我還有點急事要辦,我不想讓她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的環境里。
文雲立心中無限感慨。人生,真不易呀。
武學文插話了:表姐夫,你真了不起。你不光是個經商的天才。你還是個愛情專家。你完全可以舉辦個講座,和青年人談談什麼是愛,怎麼去愛……
就在這時,新玉微笑著走進客廳:
「志強,你們吃飯吧。」
志強笑著反問:
「怎麼叫我們吃吧。你不餓?你不吃?」
「你們是多數,我是少數,少數要服從多數。」新玉笑著進行解釋。
「你應該說,我們吃飯吧。」志強開心地笑著,象大人教小孩子說話那樣要求新玉。
新玉笑了:
「好,我再說一遍。表弟們,咱們吃飯吧。」
「新玉,你這次怎麼把我給排除掉了。」四人嘻嘻哈哈走進餐廳。
四人圍著餐桌剛坐下。黎志強忽然說:
「新玉,把你的左手伸出來,給兩位表弟看看。」
新玉伸出左手,自己看看手背,又翻過來看看手心。
「我的左手怎麼啦?」她舉著左手問黎志強。
只聽黎志強說到:
「我是讓兩位表弟看看你帶的手鐲。那是最普通最廉價的手鐲。今天它已經完成使命,該跟它說聲拜拜了。」
黎志強口裡說著,不知從哪能里拿出一把剪刀。他一手緊緊抓住新玉的手,一手輕輕地伸出剪刀的尖……
「志強,你要幹什麼?」
新玉的話還沒說完,那條手鐲已經從新玉手上脫落下來。志強拿起來向文雲立和武學文幌了幌,隨手就丟進牆角的垃圾筐。
「新玉,你如果還想戴,我會給你買新的,買好的。這隻,我不想見到它了。」
「我不要,我啥也不戴。有你在我身邊就行了。我只是感到把它弄斷有些可惜。」
武學文接話了。「表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聽表姐夫的。」
文雲立笑著點點頭。
三個男人彼此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誰都不會揭穿這個秘密,誰都不會舊話重提。
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的就讓她永遠不知道,成為終生的秘密。純真的愛發自心靈,能做得出來,有時卻很難用語言表達,也很難用文字描述。一旦說出口或是寫成文字,往往歪曲了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