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奇夢怪道
贏行天很明顯知道一些內幕。
看他和自己一樣稱呼「姜芷幽」而不是「姜老師」，甚至主動問起後者失蹤之事，就知道這位校草同學身上同樣隱藏著許多秘密。
只是以姬亦鳴性格，被當面拒絕後就不可能再死纏爛打尋求幫助。
從兩岸咖啡出來，他很快打開手機app訂了張從漢中到上海的高鐵票：慈溪市沒有火車站，漢中無論到慈溪的臨近市紹興還是隔壁的餘姚都沒有直達線路，只能選擇從上海這個長三角樞紐轉車。
可惜時間太緊機票都已售罄，不然倒可以先到寧波櫟社機場再轉大巴前往慈溪。
說起來姬亦鳴這輩子從未坐過飛機，連高鐵都是第一次。
打小父母雙亡，他前半生一直在經濟拮据中度過，連讀書都為了打工方便而選擇家門口的漢中大學——否則以他高考分數，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學校——所以嚴格來說，這應該是人生第一次出遠門。
從地處平原的陝西漢中，前往傳聞中自古就是魚米之鄉的長三角沖積平原。
若非前路充滿了未知與危險，若是姜芷幽還在身邊能和自己一起……
或許會是場讓人記憶深刻、充滿歡聲笑語的快樂旅行吧。
姬亦鳴未再去圖書館查找關於漢八刀玉蟬的資料，而是直接從校園內跟著人流一路走大道回到寢室。
這會兒舍友們應該都在網吧組隊開黑，寢室內空無一人。
他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做好出行準備就躺在床上打開檯燈，隨意翻看著從圖書館借出來到那兩本書。
《慈溪縣誌》《越窯青瓷賞析》
靜謐環境和微黃燈光下，《太一長生訣》心法隨著書頁翻動在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內緩緩運轉。
雖然只是想象中的「內息」流動，但帶來心境上的改變卻讓姬亦鳴心緒一片寧靜，因為整件事複雜詭譎而從下午開始緊繃至今的精神，也隨之放鬆下來。
不知不覺間，他雙目微闔呼吸減緩，就這麼斜靠在枕頭上沉沉睡去。
……
……
教學二區後面那條荒涼小徑其實與宿舍樓直線距離不足百米，因為兩者中間隔了座多功能體育館，才無法從宿舍窗口看到小徑那邊情形。
但即便沒有這座體育館，站在宿舍樓上望過去也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黑影。
因為整個漢大校園內只有這條幾近廢棄的小徑，沒有任何照明設施。
此時此刻，就在這條鋪滿碎石子的小路上，三道黑影悄然而立。
其中兩人赫然是方才攔截姬亦鳴男子，被石頭砸昏那人額頭上鼓起個青紫色大包，正滿臉羞愧的被訓斥著。
「兩個登堂入室的武者，對付不了一個普通大學生？」第三人站在兩男子面前破口大罵，顯然身份比他們至少高出一級：「居然還被硬生生打昏一個……說你們蠢貨都簡直就是在侮辱『蠢貨』這兩個字！」
他連續不斷罵了五六分鐘，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那姜芷幽無緣無故跑來大學里當老師，又無緣無故和這小子談了場戀愛，其中必有我們尚未追查到的原因。本來還想快刀斬亂麻，乘所有人不注意時先把他控制到手裡，結果被你們倆徹底搞砸。」
沒受傷那男子猶豫片刻，低聲解釋道：「本來還是有機會抓住他的，但後面出來個氣息非常強大的學生，才無奈退走。」
「那人是姬亦鳴隔壁班的贏行天，白痴！」領頭黑影繼續怒罵：「潛伏這麼多天，連個人都認不出來，要你們何用？」
兩男子低著頭不敢回嘴，前者卻突然冷靜下來自言自語道：「不過我倒也沒想到區區一個漢中大學，居然還藏著如此高手。這傢伙到底什麼身份，為什麼從未聽過年輕一代里，還有這種等級的存在？」
他低著頭沉思片刻，然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滾吧，接下來的事我負責。」
倆人如蒙大赦，趕緊低頭行了一禮后匆匆跳牆離去。
剩下黑影未再去理會他們，而是轉過身朝著宿舍樓方向望了一會兒，黑暗中的雙目偶爾閃過道微亮光芒……彷彿能穿透中間那座體育館，直接看到姬亦鳴所在位置般。
他找了個相對更為僻靜隱秘角落，席地盤腿而下。
口中低聲念道：天清地寧，天地交精。九天玄女，賜我清寧，陽精陽魂，*陰魂，速赴吾咒，速至吾身，若稍有遲，如逆太清。蓬萊仙子，奉道真人，急急咒至，速助吾行。急急如九天玄女律令攝。
如此連續七遍，然後單手朝東方比了個斗劍訣，再朝著宿舍樓所在方向吐出口青氣。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塊天青色小石頭，在指尖悄然碎裂成無數細末
然後徹底閉上了眼睛。
……
……
「亦鳴，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入睡不久的姬亦鳴突然聽到耳邊傳來陣輕呼：「是我，芷幽。」
半夢半醒間他只覺得身周一片漆黑，頭頂上方傳來股似有若無光芒，和姜芷幽那熟悉聲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拉下水的。」
「芷幽？你在哪，我找了你很久。」姬亦鳴下意識地朝聲音傳來方向望去，卻只能看見一片深邃無垠的黑暗。
「你別找我，我現在很安全。」姜芷幽聲音越發飄忽失真，甚至根本無法分清究竟是從何處傳來：「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留下那些線索，你能回憶起來嗎？」
「我……能。」
「複述一遍。」
「東漢……東漢。」整片整片的黑暗中，姬亦鳴只覺得意識彷彿完全被「姜芷幽」聲音控制著，就要將所知一切複述給對方聽。
然後一股違和感突然在他心底悄然浮起。
不對。
這聲音……不是姜芷幽！！
「亦鳴，複述一遍。」
「亦鳴，複述一遍。」
「亦鳴，複述一遍。」
聲音越來越響，一陣陣回蕩在虛空中。只是在姬亦鳴耳內卻越來越變得陌生，心底那股違和感也越來越強烈，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睡夢之中。
夢裡這個古怪聲音，彷彿帶著股能控制人思維的力量般，不斷逼迫著讓說出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姜芷幽，究竟留下了什麼線索！？
如果此時寢室里還有第二人，便能看到熟睡中的姬亦鳴臉上露出掙扎之色，肌肉鼓脹青筋虯突。整個人身體四肢都彷彿在用著最大力量與什麼東西對抗……
雙目雖然緊閉，但眼皮下兩顆眼珠卻不斷急速亂動，似乎掙扎著想要醒來。
然而那聲音控制力越來越大，黑暗中來自頭頂的光芒也越來越盛。
就算意識到身處夢境，意識到這個夢是如此的詭異不對勁，這股力量仍能牢牢壓制著他甚至連思維轉動都越來越困難。
彷彿從小到大所有噩夢都集中在了一起，凝聚成最大最可怕的夢魘。
不行……不能說。
不能……
就在他耗盡所有意志力，幾乎要放棄抵抗在聲音控制下說出秘密時。整片黑暗虛空中突然多出了另一道光芒，一股清涼溫和的氣息隨之悄然升起。
色澤純白，光線柔和。
同樣不知道光源是從何處發出，卻偏將原本空無一物的虛空照亮了幾分。
然後姬亦鳴在虛空中看到了自己。
赤身裸體，身體懸空雙手垂在兩邊雙目微閉，整個人就這麼「懸浮」在無根無萍的虛空黑暗之中，同時被兩股不同光芒照亮。
纖毫畢現。
這種感覺是如此奇妙。第一次從第三者角度看到「自己」的姬亦鳴，只覺得那股清涼溫和氣息逐漸由淡轉濃，屬於它的柔和純白光芒也越來越強盛，逐漸將另一股白光，和那個充滿控制力的聲音壓了下去。
而隨著兩者之間此消彼長，原本幾乎處於凍結狀態的思緒也逐漸變得活躍起來。
然後他認出了這股氣息。
略有些不同，但對姬亦鳴而言卻是猶如身體一部分般熟悉。
《太一長生訣》。
這套傳自姬家祖上，按父親話說久遠到幾乎貫穿整個人類歷史的功法，每一次在自身經脈中流傳運行時的感覺，與此刻虛空中純白色柔和光芒如出一轍。
他心中微動。
雖然身處這奇怪的夢境空間，《太一長生訣》心法卻隨著自身意識緩緩流轉起來。
然後，只看到虛空中那個赤身裸體雙目緊閉的「自己」，體表皮膚上逐漸亮起一道道藤蔓枝幹般的色澤，同時不斷地將四周那兩道不同光芒「吸」如體內。
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陰心經。
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
足陽明胃經、足少陽膽經、足太陽膀胱經。
足太陰脾經、足厥陰肝經、足少陰腎經。
光芒以緩慢而堅定的速度在體內流轉，運行軌跡正是《太一長生訣》中最重要的十二正經線路。
「怎……怎麼回事？」
「亦鳴，你聽到我說話嗎？」
「我是姜芷幽啊，快……停下來！」
虛空中那聲音再度響起，只不過此刻落入姬亦鳴耳中已再無一絲與女友姜芷幽相似處，變成個陌生的蒼老男聲。
隨著兩種光芒被吸收越來越多，這聲音也越來越輕，到最後只剩下點不死心的呢喃，徹底消失在整片虛空之中里。
光芒斂去，虛空中重新變得一片黑暗。姬亦鳴只覺得意識中傳來陣虛弱感，明明身處夢境卻偏偏睡意襲來，很快便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睡眠中去。
同寢室友們依然沒有回來，所以也沒人看到捧著本《東漢越窯賞析》斜靠在枕頭上睡去的姬亦鳴，心口處那塊羊脂玉蟬正散發出淡淡光芒。
……
……
教學二區後面那荒涼小徑上，某個長滿雜草碎石成堆的更隱秘角落。
盤腿席地而坐的黑影人身上散發出一陣陣灼熱又紊亂氣息，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般大汗淋漓。雙目緊閉、手足微顫，似乎隨時都可能會昏過去。
而就在直線距離相隔百米外的男生宿舍內，姬亦鳴徹底吸收了兩道光芒，陷入更深層次熟睡中的那一刻……黑影人如同被百噸巨錘擊中，整個人瞬間從盤腿而坐變成倒飛出去，在半空中噴出一口血霧。
「怎麼可能？？！！」
足足過了半刻鐘，黑影人才強撐著起身恢復了點行動力，只是整張臉依然慘白如紙氣息微弱，一副重病初愈元氣大傷的模樣。
他輕咳幾聲又吐出個小血塊，眼中帶著驚駭低聲自語：「那小子明明是毫無力量的普通人，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反噬之力？可惡！這傷勢至少得修養半年。剛剛他身上那股力量……為什麼會有傳說中『破萬邪』一般效果？」
「因為他姓姬。」一個清冷聲音突然在黑影人身後響起，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掌輕輕落在他頭頂天靈蓋上：「從古自今都只想著追求力量、權勢種種虛妄，你們這些陰暗存在……對這個世界的真相其實一無所知啊。」
黑影人心神大駭，下意識地想轉頭去看時，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從手掌上傳來。
然後，他雙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脊背。
「咯，咯咯……」
最後遺言變成一陣無意識輕哼，整顆頭顱被擰成一百八十度的黑影人頹然倒地，那隻潔白手掌的主人才露出真容。
藏青色西褲，溫莎領白襯衫、短款的桑德林漢姆風衣。
剛剛出手殺人的贏行天，雙眸中不帶半點感*彩，甚至未去看地上那具頭顱扭曲屍體一眼。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同樣望向百米外男生宿舍。
「姜芷幽，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幾個西服男子悄然出現，用個黑色裹屍袋將屍體裝起，又迅速掃去地上血液等痕迹后，再度悄無聲息的離去。
短短几分鐘，教學二區後面這條小徑，重新恢復了荒涼與安靜。
……
……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以非標準姿勢睡了一整夜的姬亦鳴不僅未肩頸酸痛，反而覺得整個人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而等他習慣性地到宿舍陽台，迎著初升朝陽練習了一遍《太一長生訣》心法。深深吐出一口氣，雙手依次按在肩胛、肘彎、腕脈，膻中、鳩尾、中脘等處按過時，更是驚喜地發現整個運轉十二正經八奇脈過程，居然比以往順暢了數倍！
甚至於那想象中的「內息」也猶如真實存在般，在運轉路線上活潑潑地顯得極為靈動，令所過經脈、穴位都熱熱脹脹頗為舒服。
姬亦鳴終於回憶起昨晚那個過分真實的夢境，似乎在夢境最後吸收了那兩道奇怪光芒，《太一長生訣》運轉時情形就與此刻一般無二……
難道那個不是夢？
他搖搖頭把這荒謬想法拋出腦外，直接背上簡單行李悄悄離開了寢室：舍友們估計網吧開黑到臨晨才回來，這會兒一個個正睡得香甜。
沒有告別——除了在微信上向輔導員請假外，姬亦鳴未向任何人透露這旅行計劃。
夏末近秋，晨凜夜涼的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