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旅行
?說來奇怪,遊戲進入孩子的生活后,雖然大人督促的方式有所變化也不是那麼緊了,但定時寫作業反而有了眉目。這樣轉眼到了「五?一」,我們決定趁著「黃金周」回妻子的老家轉一趟。由於一回來就到了上學時間,我讓兒子定個寫作業計劃。這是一次從頭到尾都值得紀念的旅行,我想在這次旅行行中所發生的事,只能發生在像我這樣對待孩子的人身上,別人家就難說了。
第二天當太陽壓過朝霞,陽光穿過院子里葡萄樹藤蔓的縫隙照到窗子上折射出道道美麗的光環時,妻子用雪白的縴手往下一指,「王健華,結緍這麼多年今天壯勞力終於派上用場了,省得你一天到晚勁沒處使領著兒子亂跑,把地下的兩個大包提上。」妻子說的是輕巧,可我提的就費勁了,好在班車站離家只有不到十分鐘的路。
相愛的人走在那都是快樂的。王喜樂背著他的小書包,一會前一會後,直給我幫倒忙,勸也勸不住。
到了汽車站,兒子早竄到車上隔著車窗向我打起了招呼。待我放好行李上車坐穩,車站的噪雜離我而去。隨著樓舍、巷道、原野向後移動,沒過多久汽車的低沉聲成了催眠曲,兒子眼皮上下打起了架,原來想像中的熱鬧並沒有出現,看來電影中的許多場景是虛構的,不符合孩子的生理現實。
車跑了160多公里,妻子搖醒我說:「賀蘭山到了,把兒子叫起來看看山。」
山裡的天氣變化多。剛開始進山的路較平緩,陽光直直的有點烘人。天上沒有雲。進了山,天空仍是蔚藍與平靜的,風卻在頭頂上匆匆使過。車裡感覺有些涼。越往裡走山色越秀麗,我和兒子的眼睛隨著車的移瞭望山上密密山草覆蓋下的山峰與溪谷。汽車在山裡繞彎,太陽也跟我們玩起了捉迷藏。「喜樂,山裡的景色美嗎?「我問。
「美,」兒子說,「爸,你看山上怎麼有那麼長的土牆?」
「那不是土牆。是長城。」
「騙人。長城很漂亮,書上有照片。」
「書上的長城是高級長城,叫八達嶺長城。上面能跑戰車,軍隊能打仗。」
「那這個長城上,一不能不能跑車,二不能站人,有啥用?」
「馬能越過去嗎?」
「不能。」
「古代的時候,這裡打仗主要是騎兵。你想土長城有用嗎?」
「有,非常有用,馬躍不過去。遊戲中有這種場面。」兒子有了聯想。
到銀川,上火車,我和兒子打起撲克,玩了一會他坐不住了在車廂里走動。這是鍛練膽量的好機會。火車駛出臨和,開往包頭有個區間要運行一個多小時。「喜樂,你敢走到最後一節車廂嗎?」我說,「你要敢,我給你買好吃的。」
兒子站在那皺起眉頭,聳聳肩,嘴裡說著一些理由。顯然,面對如此之多的陌生人,他沒有這個膽量。
「喜樂,你看到後面不遠。」我倆把頭伸出車窗外,一數,向後有五節車廂。
「喜樂,你是個勇敢的人,白天不敢走這麼幾節車廂才怪呢。」我顧勵地說。
「要是壞人把我領走咋辦?」
「火車一小時內不停車,五節車廂只有一百多米,你若二十分鐘不回來,爸爸就報告警察叔叔去抓壞蛋。」
二、三分鐘后,兒子在鼓勵聲中怯生生地向後走去。這是他第一次離開父母,走向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那裡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和熟知的一環境。
過了二十分鐘了,妻子沉不住氣,要我趕快去找兒子。「王喜樂回來了,」我指著前面車廂門,說,「待他過來我們用報紙擋住臉看他能不能找到。」
兒子走過來,兩頭看了看,就走了過去。我們放下報紙,看著他慢慢走到前面那節車廂里去了。我站起身走過去叫住他。他撲進我的懷裡說道:「爸爸,嚇死我了!我怎麼找不到你們了。」
「你走過了,怎麼能找到。」
「走過了。我怎麼沒發現?!」他瞪著眼睛說。
「車廂模樣都一樣,只有記住車廂號才能找到。」回到座位我說,「人上學幹什麼?」
「學知識,爭取考出好成績。」
「不對。學知識是為學會克服困難行走天下做準備的。上學你學了許多安全知識,參加安全知識比賽還獲得了第二名。可在這麼幾節車廂里卻找不到爸爸媽媽,說明你對安全知識的學習是無用的。」我說。
「爸爸,這麼多車廂我怎麼才能記住座位?」
「知道車牌號嗎?」
「火車也有車牌號!它在哪?」
「在車廂的兩頭。爸爸領你去看。」
「我們是六號車廂。」
「你走到頭了嗎?」
「到了。」
「看到什麼?」
「最後一節車廂里沒有人,都是些袋子和箱子之類的東西。門不開,進不去。」
「那是郵政車廂。你真是勇敢的好小伙。」我說。
一種成功的美妙迅速傳遍了兒子全身。他有膽子在車廂里眾多陌生人面前來回走著玩了。
下午,到了餐車開飯時間。車廂里氣氛熱烈起來,鄰座有幾小孩隨父母去餐車吃飯,兒子也要去。我說道:「可以去,但有個條件。」
「啥條件?」
「上次向後偵察任務完成的很好,這次向前,路程要遠一些,報告了偵察情況就去吃飯。你敢去嗎?」
「這有啥不敢。」
一陣陣,兒子回來了。說:「爸爸,餐車裡吃飯的人可多呢,餐車那邊的車廂能睡覺,走道上人少,能跑,最後一節車廂沒有人,還能看見車頭。」
「喜樂,你出色的完成了偵察任務。怎麼會這麼快?」
「列車只有一節六號車廂,只要不是六號車廂我就迅速通過,所以特別快。」
「聰明。」我說,「沒有人的車廂叫通勤車,是火車工作人員休息的地方。」
「爸爸,前面的車廂能睡覺,我們去那兒吧!」
「那叫卧鋪車廂,咱們這叫硬座車廂。我們路程短,沒有必要坐卧鋪。買什麼票,坐什麼車廂,這是規定,不能亂坐。」
「明白了。」
兒子和妻子去吃飯了。對面的一位長者對我說:「年青人,你兒子真長膽子是塊好料。」
聽了這話,我一面稱謝,一面想:王喜樂上學以來受批評最多,懲罰也是家長便飯,為什麼膽子沒有變小,越來越招人喜歡呢?從哲學角度說:擁有偉大精神的人,往往擁有把深奧的東西變得簡單的能力。那麼,王喜樂在挫折中,自制力和膽量同時進步說明什麼?是什麼支持著他以一種積極的態度面對失敗並有所發展?他的遊戲玩的那麼凶,學習反而穩中有升,這暗示著什麼?
變化是生活的法則。孩子變化的根在哪呢?當一種東西達到頂點,必定會有一種新東西取而代之,孩子內在的東西是怎樣取而代之的?王喜樂這麼容易長膽子,是什麼促成了這種變化?它的本質是什麼?
兒子自小有意無意在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玩耍教育、野外教育中循環,有相對固定的周期,而周期旋轉是事物更上一層樓的唯一法則。這是《易經》的核心。是不是王喜樂在生活中無意遵循了周期科學,保證他在失敗后能在體力和心理上得到必要的休息,讓信心有回恢性增長的機會,當下一個失敗來臨之前,先前的失敗影響已大大減弱,他有了充沛精力再次嘗試失敗並承受失敗?
波浪、振動、循環在自然、社會及個人生活的各個方面隨處可見,起著重要作用。這些運動通常是自然的、和諧的,從不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形成上下、前後、來去穩定的節奏。現在兒子的學校生活並不平衡,而是處在極端追求分數的極不合理狀態,到底什麼在起作用真是讓人難以言說。
「爸,吃魚。」兒子忽然而至的話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這麼大!」
「你培養的好兒子,吃飯點菜真是一絕,什麼貴吃什麼,一眼看上這條大活魚了,我說吃不了,他說你會幫忙,幫吧,這是兒子的功勞,」妻子說,「這條魚二斤呢!」
「喜樂,推車賣貨的阿姨剛過去,你去給我買瓶啤酒,我消滅這條魚。」兒子接過錢向前跑去。
晚上十點我們夜宿呼市。第二天早上,我們從北門進了人民公園。沒走多遠,一個中年男人過來說:「同志,求您幫個忙好嗎?」
「幫什麼?」
「我是公園管理人員,我的鑰匙鎖在工作室了,我想求您讓您的孩子從窗子鑽進去,我們已努力了好一會怎麼也不行。您能幫幫忙嗎?」公園水上管理人員焦急地說。
「可以。」
「太謝謝了!求了好幾個家長沒一個同意的。」
我們往右拐走了約一百米看到一間房子窗下站著幾個人,正用鐵絲勾鑰匙,鑰匙離得太遠根本勾不上。「快,讓這位小朋友鑽進去,」窗下的人眼裡射出希望的目光。
兒子在倆位管理人員協肋下好不容易從上面唯一能進的窗口爬了進去。為了表達謝意,工作人員給了王喜樂一大灌飲料,可把他給樂壞了。
「幫助別人好嗎?」走出幾步我問。
「好。」兒子回答。
轉到動物區「哈哈哈」兒子忽然坐在空地上,來了幾個武打練功動作,說喝飲料多了肚子有點不舒服正在發功。我說那是假的,他不信,他說電視上經常演,哪能是假!功夫高的人能把酒逼出來,根本喝不醉,不像爸爸沒功夫,一喝酒就醉。兒子不但不相信我的話,還把我歸納到不會功夫,一喝酒就醉的那類人。此時臨近中午,天氣正熱,兒子連續「哈哈」了幾次后,身體不太難受了。他說道:「爸爸,我肚子好了,功夫是假的嗎?我從幼兒園就開始練了已有好多年的功力了。」
我苦笑著,無言以對……
吃了午飯,坐上班車,二點多我們到離呼市不遠的妻子的大舅家。兒子是在自然中錘練過的人,人緣能力很快顯現出來。不一會,就與附近幾個大小差不多的孩子玩到了一塊。
晚上,大人在炕上嘮家常,兒子在方桌上寫作業。「王喜樂的學習一定不錯。」大舅媽說。大舅媽是有著二十多年教齡的小學教師。
「不行。考試成績非常不好。」妻子說。
「這孩子玩了一下午,現在這麼多人說笑,一個人能坐過去寫作業,依我看這孩子將來是塊讀書的料。」大舅媽說。
「這孩子膽子也大,」大舅說,「中午一來,轉眼不見了,等我出去他倒領著鄰居家的孩子跟他玩。」
在陌生的環境中,我看到了兒子的合群潛能。
半夜時分,我聽見兒子呼吸聲音有點不正常。我問:「喜樂,怎麼了?」
「沒事。」
過了一會,我覺得他的聲音越發不對。他體內好象有什麼催著他老翻動,但他很想靜靜地躺在炕上不動,安靜一些,以免影響大人休息。一會,似乎體內有什麼讓他漸漸地失去抵抗力,翻動聲越來越大。「喜樂,你怎麼啦?」我摸黑拉著燈。
一看,王喜樂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他還是不想給大人添麻煩。「爸爸,我沒事。」兒子咬著牙說。
生活的教育讓兒子具有了種內在的東西。我尋思了一下,說:「什麼沒事,是不是肚子難受?」
「我肚子疼,但還能堅持。」兒子說。
大人都醒來了。「馬上去醫院,馬上就去,就去,」大舅媽和大舅用內疚的語調說。他們準備出門的東西。這裡是農村,生更半夜,黑燈瞎火,有許多不便。我說:「有點水土不服,加上山裡的水氣重引起了身體的不適,沒關係,我能處理。」
我給兒子吃了葯,讓他鑽進我的被窩,然後用他的勞功穴,覆蓋在神闕穴上,也就是把手掌放在肚奇上。然後教他腹式吐氣法。不一會,肚子不是太難受了,兒子安靜地睡了。
第二天,孩子一醒,大舅媽親切地問:「喜樂,肚子還難受嗎?想吃點啥?」
「不難受了。大人吃啥我吃啥。」
「現在這樣的孩子太少了,自己不慣自己,」大舅媽說,「喜樂,舅姥姥給你做水蒸雞蛋餅。」
「別,太麻煩了。」妻子說。
「不麻煩,不麻煩,喜樂這孩子太招人喜歡了。」大舅媽說。
過了兩天,我們坐車來到包頭效區妻子的大爹家,這是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我們晚上到的,待天亮一看,大爹家的房子鑲著瓷磚,是村莊最富的人家。原來大爹除地里的活外還學了一門電焊手藝。
當天下午我要求下地干農活,「這不是在開玩笑嗎!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大爹一口反對,說什麼也不肯。「我就是來干農活玩來的,干不上農活太遺憾了。」我央求地說。
最後,大爹讓步了。他讓大孫子趕驢車帶我們去割草,幹了不到一小時,侄子不想幹了,「有點就夠了,明天讓他們來割,」侄子的語氣裡帶著對勞動的憎惡。我只好招呼王喜樂一同回去。
第二天,我割了滿滿兩大車草,王喜樂也玩好了。「唉,現在農村的孩子也沒幾個這麼幹活得了!」晚上與大爹一起喝酒聊天他揣著希望說,「大孫子小時候學習可好了,家裡啥都不讓干,希望他能考上大學,去年連高中也沒考上。小孫女今年初二,是前三名的學生,我們把啥條件都創造好了,地里的活再忙也不能影響學習,希望她不要像他哥。」
聽了這話,我感嘆:大孫子失敗了,父輩們卻希望小孫子在相同的路上獲得成功。這說明什麼?一說孩子學習,無論農村還是城市,人們總是把它從生活中隔離出來,這對社會能帶來什麼?學習不服務於勞動,不服務於生活,學習能稱之為學習嗎?我敢說未來中國人鄙視勞動的時代不會太遠了。
臨走的那天晚上,大媽對我說:「這兩天我看喜樂晚飯後,沒人管就自己去寫作業。你看我們那個死丫頭,人不趕就一個勁地看電視。」
我笑了笑,但這種笑是苦笑。
結束旅行的那天,我們傍晚從烏達出發,由於途中匯車耽誤了時間,火車臨晨五點才到吉蘭太。太晚了車站沒有接站的車,我們一群人只能徒步回家。許多驚了夜的孩子,一路不是哭鬧就是對大人發脾氣。有孩子比王喜樂大多了。兒子在近兩公里的路上,沒上大人抱一下,讓同路人羨慕不已。有幾個人一邊誇王喜樂,一邊數落自己的孩子,但孩子根本不理大人的話。
回到家,我說:「喜樂,那些孩子哭鬧,有的年齡比你大多了,你想過鬧一鬧讓大人抱上你走嗎?」
「沒有。」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那些孩子特沒意思。」兒子認真地說。
「特沒意思」是一種心理開始成熟的表現,而書本知識不會給孩子帶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