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教訓

夏天是一幕富麗堂皇的輕喜劇，它有一處『茴香盛開的水灘』，還有『長滿櫻草和盈盈的紫羅蘭』，它應配合豎琴的樂曲與九繆斯神的歌喉，與觀賞它的人彼此吐露柔情，還有一刻鐘的告別。

六月，已然已經夏季。從夏至開始，到秋分結束，短短的四個月里，在詩人眼中，它該是夢幻的代言詞。

田野讀過《繁星.春水》，儘管認識的字不多，理解能力薄弱，卻無礙她對『詩情畫意』的表達。她的表達方式，就是用爸爸送她的鋼筆，在作業本上畫一串飄搖的柳條。

田野在朗誦比賽上得了參與獎，這個獎賞雖說沒什麼含金量，卻也間接的證明了田野的成就。一個學生，除了學習成績能給大人們吃顆定心丸以外，也只有在某個比賽上獲得了獎項能讓成年人為之欣喜。

田林也是這樣，在聽聞田野拿了比賽獎勵后，在外頭逢人就誇田野，聽到別人說她女兒厲害的話語時，黑紅的臉上堆滿了自豪的笑容。

有人問田林有沒有給他女兒送獎勵的禮物，田林茫然的搖搖頭。

「那不趕緊買點禮物送她？小孩子，就要有獎有罰，家長什麼都不做，下次就不肯好好學了！」

田林一想也是，便趁著出門在外，給田野買了只鋼筆。鋼筆是銀黃色的，拿在手上，閃閃發光，有種『皇族』的氣勢。田林一眼就在小賣部里相中了這隻筆，這隻筆售價25塊，都抵得上一雙好鞋子的價格了，田林即使心疼兜里的銀子，卻還是將它買了下來。

田野拿到鋼筆時，兩眼直勾勾的發亮，班級里只有少部分家境不錯的孩子有鋼筆，像田野這樣的窮學生，頂多用鐮刀削鉛筆。

鋼筆，那是文化人的象徵，有句話叫作『肚子里裝滿了墨水』，鋼筆恰好符合這一特徵。

田野花了兩塊五毛錢買了一瓶藍色英雄墨水，當金屬筆尖在紙頁上寫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時，小姑娘甚至都覺得自己的身份尊貴了不少。

書包里有一本精美的筆記本，還有一隻『黃袍加身』的鋼筆，這樣的人生，足夠令田野昂首挺胸、抬頭做人。

田野自信心又上來了，一有信心，便想到兜里的三十多張畫片，那些失敗歷歷在目，更激發的田野想要打個翻身仗。

星期五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躁動的蟬鳴不絕於耳，令暑假的氛圍又濃烈不少。

田野和張飛又進行了一輪比賽，田野在比賽之前，還特意摸了摸自己的『黃金鋼筆』，期待有好運降臨。

照舊，田野和張飛的比賽現場又聚集了不少小夥伴，田野倒沒有注意別人，只把自己的狀態調到最佳。她將額頭的汗水抹掉，手一拍，拿出十張畫片對賭。

張飛看著十張畫片，覺得太少了，便說：「你的全拿出來，一次性贏光，或者一次性輸光。你不會就想玩十張畫片吧？這個有點少吧！」

張飛的話一呼百應，底下立刻有其他孩子慫恿道：「人家說得對，玩十張，哪個願意看，全拿出來玩，你不會是玩不起吧？」

「哪個玩不起！你們不要小看人！」田野腮盤子發紅，她被這麼一刺激，當即將兜里全部畫片拿了出來。

田野和張飛比劃剪刀石頭布，以此來決定誰先『拍畫片』。

「一，二，三，一起出手！」

「哈哈哈，田野，你出石頭，輸掉了！」

剪刀石頭布，張飛出的『布』，搶佔了先機。

「我們先從正拍開始，」這個黑胖小伙兒繼續說，「然後反拍，再玩一條龍和福滿堂。」

伴隨著一群孩子的喧鬧聲，張飛出手快如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鬆完成開門紅。

接下來的三局裡，田野依舊沒有能實現翻盤，輪到她『拍畫片』時，一連串的失誤讓她失去了掣肘對方的時機，眨眼功夫，她手裡的畫片已經輸得差不多了！

當最後一張畫片落入到張飛的手中時，斷斷續續的虛幻感在這廣闊的天地間遊走，又逐步的壓向田野敏感脆弱的神經。

夕陽西下，輾轉又是一個周末，等到人群散去，田野還坐在水泥台上，久久無法釋懷。

「雲端，我難過死了！」

「嗯，然後你打算怎麼辦？要不就算了吧，過一段時間你就忘記了！」

雲端不知什麼時候也坐在乒乓球台上，一個望著腳下的土地，一個瞧著湛藍的天空。地面上只有田野一層薄薄的影子，她的腿輕晃，影子也隨之動作。

「我爸說，不吃饅頭爭口氣，我總得繼續玩下去，也許會翻本呢！我就是運氣不好而已。」

田野認為幸運女神沒有眷顧她，她的漫長的青蔥歲月里，與幸運相濡以沫的機會實在少見。可偏偏田野是個不服輸的，尤其喜愛盲目自信、無端氣餒，她之前享受了鮮花與掌聲，現在一蹶不振，又把家產輸了個精光，這怎麼能叫她『意平氣順』？

「我必須得玩下去，不然整個學校的人都曉得我是孬種，我才不是孬種，我就要證明自己給別的人看看！」

田野緊緊握著手，她的自信心又開始恢復，並且眨眼功夫，已從『星星之火』，化為『燎原烈焰』。

「你怎麼玩呢？你的卡片都輸完了！」

田野面對雲端的質疑，臉色發白，她想了很久，才道：「我拿我的筆記本出來玩，一本筆記本，換他五十張畫片，如果我輸了，我把我的新筆記本給他。」

雲端歪著頭，看不出情緒，他將身體攤平，直接睡在水泥台上，用輕鬆地口吻告訴田野：「嗯，你這個辦法挺好的，一本筆記本，用處也沒有多大。」

說完這句話，絢爛的晚霞照耀在他的身上，洇開一圈圈橙紅色的光暈，就在這樣的光暈下，這個漂亮的小男孩兒消散成一道清風。

在雲端的鼓舞下，田野果然拿著自己比賽贏來的筆記本找張飛繼續戰鬥去了！

周一，國歌唱完、國旗升完、早操做完，課間活動二十分鐘里，田野抱著她的筆記本，直接來到張飛的教室門口。

等到田野說明了來意，張飛看了一眼田野懷中的筆記本，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十張，最多只能兌換三十張。換不換隨你。」

田野一咬牙，也就答應了下來。

這次，戰場選在乒乓球台底下的黃土地上，今天風大，晚些時候可能有雨，天陰沉沉的，有種苟延殘喘的氣息。雖說溫度涼爽下來，但風力很大，會把乒乓球台上的畫片刮飛。

田野為了找個避風點，試了許多地方，最後，還是敲定球台底側。

戰鬥很快打了起來，前三局兩人互不相讓，等到第四局時，正好輪到田野做番，就在這時，就在她揮手瞬間，外在的風力又大了一圈。就是這一圈迴旋的風，徹底破壞了田野的好事，這道瀰漫著塵沙和土腥味的長風，再度讓田野措施先手，又淪為失敗。

接下來的幾局裡，老天爺跟她作對似的，等到田野出手，風就猛刮，田野休息時，風力就小很多。

二十分鐘不到，田野已經再度傾家蕩產，她的筆記本已經交給了對方，看著對方摸著筆記本的封面，田野心頭五味雜陳。

上課時間裡，小姑娘一直心不在焉，她幻想自己的小跟班落入大魔王手裡的場景，在一頓毒打折磨后，她的小跟班奄奄一息的沖大魔王求饒。

這樣的殘酷場景深深地刺激著田野的腦神經，她的筆記本就是小跟班，此刻，它正呆在敵人的陣營里，惶惶不安。

「你想去救那本筆記本？」

不知何時，雲端又冒了出來，原本穿著雪白的衣裳的他，不知何時換了一套新衣。他的語氣和以往的婉約溫柔也不太相像，反而多出一些不可捉摸的邪氣。

田野對『邪』這個字沒有研究，一個小丫頭，好人壞人都分不清，哪裡能明白『邪』字的奧義！

「你有辦法？」田野真誠的詢問，大大的眼睛張著，緊緊盯著雲端的側顏。

「田野，上課你看哪兒呢！」

這節課是趙大美的課，她一想不允許小朋友在她課上開小差，現在，田野兩眼空洞的看著別的地方，她氣一上來，粉筆頭立刻朝她丟了過去。

趙大美的舉動和話語讓其他孩子側目望向田野，為了讓自己不那麼引人注目，好取得時機繼續跟雲端交流，田野只好低下頭，默不作聲，裝作乖寶寶。

等到風波走過，田野才立刻又問雲端：「你有什麼辦法啊？」

雲端手掌輕輕拍打田野的腦袋，他在教室的空中飄揚，走在學生的課桌上，穿過趙大美的身邊，完全的無拘無束。

「你不是還有隻鋼筆么，你那隻鋼筆肯定能換更多的畫片，你再把你的筆記本贏回來好了！」

這個方案如法炮製了『筆記本方案』，奈何，天公不作美，田野輸的慘不忍睹。

「上次是風大，這回，你就選擇在教室里，教室里避風。等到放學了，你就拿鋼筆找張飛，你肯定能把你的筆記本贏回來！」

雲端的方案再度讓田野心動不已，確實，她輸了，就是因為風太大，只要風力變小，她一定可以反敗為勝！

再說了，她也贏了張飛好幾把，若不是風的緣故，她早就賺的盆滿缽滿了！

田野很快把雲端的提議轉換成了方案。中午放學，田野又把自己留到最後一個離開，她兜里揣著爸爸送她的鋼筆，大步邁向張飛的教室。

張飛他們還沒有放學，老師拖堂講解一道數學應用題，這逼得田野不得不在屋外多等了一會兒。

陰沉沉的天空風捲雲涌，校園裡的草木都在烈風之下搖晃不止，田野看著昏沉的天幕，后脊背一陣發涼。

有涼風從褲腳鑽入到田野的衣服里，這樣的一股涼意，讓小姑娘成功的打了個冷顫。

張飛他們很快下了課放了學，鑒於今天天氣不好，誰也保不準什麼時候會下雨，孩子們匆匆的離開了，都沒有興緻觀看田野和張飛的『相愛相殺』。

偌大的教室，很快只剩下張飛和田野。

「這次我跟你賭我的鋼筆，新買的！」田野亮出自己的筆，這金閃閃的色澤，成功的令張飛眼前一亮。

「這個最多五十個畫片。」張飛目光緊盯田野手中的鋼筆不放，他眼中閃爍著勢在必得的目光。

「給我三十張，但是你要是輸了，得把我的筆記本也給我。」

張飛猶豫了下，他又偷瞄了一眼金燦燦的鋼筆，決心一下，答應下來。

「好，要是我輸了，你筆記本也拿走。我贏了，你把你鋼筆留下！」

兩人默認了賭注，很快，張飛數好手裡的畫片，並交給田野。同時，那隻醒目的鋼筆被放置在講台上，就等著贏家將它領走。

為了避免之前的失誤，這一次，田野特意把教室的所有門窗都關了起來，很快，悶熱在兩人周身徘徊。

「來，剪刀石頭布！」

「剪刀！」

「布！」

這回，又是張飛取得先手，田野乖乖退在一旁蓄力，準備放大招。

張飛從『一條龍』開局，悶熱的空氣令他額上密布了一層細汗，當他完成『一條龍』后，緊接著拿『反拍』開局。燥熱的空氣讓他手上一抖，一個小小的失誤，讓他錯失良機。

這一回，輪到田野作為主場。田野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的額頭和後背都被悶出了汗，可她意志力頑強，正咬緊牙關、努力克服。

田野接著張飛的殘局大，她小心謹慎，很快，便把張飛的幾張牌收入麾下。田野趁勝追擊，又拿出一套組合打法來，實力穩定發揮，又讓她贏了十多張。

人一贏，心態難免鬆懈，就在田野腦海里出現走馬觀花類場景時，她手上動作沒有進行到位，這一局，輸了！

只要一輸，加上溫度逐步升高，人的精神防禦就容易被擊潰。田野在開頭贏了幾局后，後面的所有牌面，她又一次輸了！

這一回，她輸掉了她的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