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波復又起
原是昨晚,清檀在前頭看見姑姑匆匆回府,臉色不好,便追到合璧殿,本想問一問她此去玉澤宮一切可還好,不想,尚未進門,便在窗戶根兒底下,聽見她同輕塵說話。
「姑姑,您不用瞞我了!我聽得真真的,您跟輕塵說,皇上已經知道您的身份了。」清檀忿忿道:「您昨兒才進宮,轉天相世子下獄、相垚上位,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弄明白了來龍去脈,裴瑤卮看著她,不禁發愁一嘆。
「說明什麼問題?」她問:「你就認定了我的身份是相儁出捅給蕭逐知道的?還有長初,也是被他給拉下馬的?」
清檀氣呼呼地沒說話,但一雙眼神已足以表明態度。
裴瑤卮搖了搖頭,將輕塵喚了來,「你去小舅母那一趟,將你小妹領過來。」
「她?」輕塵已然知曉趙輕愁這會兒的真實身份,聞言不由心生意外,猶豫道:「您真要見她?」
裴瑤卮並未多言,點點頭,便叫她去了。
自昨日從安元殿出來,她便一直在想,究竟是誰,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蕭逐。
不同於清檀為諸多巧合所誤,便懷疑相垚,在她這裡,相家兄弟,從來就不是她懷疑的對象。
「到這會兒,知道我身份的人,也不算少了。只是這些人里,要麼是我全心信任,絕無疑慮之人,要麼則是一早知曉此事的坦蕩之人——真若有心,也斷斷不會等到今日才有行動。」
殿中左右盡退,她看著『趙輕愁』,神色悠然,徐徐言道。
「我一一想過去,復又一一排除了他們的嫌疑,可不是這些人,又會是誰呢?
後來就給我想到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她的命運與我的命運息息相關,她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個,我拿不準,可她卻知曉我的秘密的人。」
「蕭邃曾與我說過,當初他征潘氏將要班師之際,曾有人給他留過一張字條,告訴他我這個楚王妃,實則是個鳩佔鵲巢的冒牌貨。」
說到這裡,她淡淡一笑,問道:「相蘅,往日今時,都是你吧?」
面前的小姑娘眉目一凜,現出一抹不屬她這年紀的鋒利。
從輕塵去叫她過來時,相蘅便知道,十有八九,該是為著此事。
心裡有所準備,她這會兒倒也不算慌張,一頓之後,便即笑道:「娘娘這是要與我開誠布公了?」
「就算我承認,我是相蘅——可您又憑什麼確定,這真相是我給您捅出去的?您大可以查查,自回到塵都,拜這小姑娘的一副病軀所賜,我可是鎮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便是真有心對您不利,又哪來的機會呢?」
她是笑著,但不知是不是心太重的緣故,裴瑤卮只覺得她一言一行中都透著森冷之意,不下功夫,怕是很難化開。
她拂了拂衣袖,不以為意道:「秘密這東西,想傳播還不容易嗎?行一招所託非人也就是了。」
相蘅目色微垂,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認,便也無意說話。
須臾,只聽座上的人嘆了口氣,道:「其實啊,你無所謂承認,也無所謂不承認,我今兒叫你過來,原不是為著同你理論此事。」
聞言,她眉目一蹙,警惕道:「那您是為了什麼?」
裴瑤卮挑挑眉。
她比了比自己,有比了比她:「為了同你論一論,這身份。」
話音落地,她清楚地看到,這丫頭眼裡生出一點排斥之意。
想了想,她便問:「相蘅,你種種作為,是想要回你的身份嗎?」
她眉頭似是又深了些,垂著首,沒有說話。
裴瑤卮就又問:「你想做相韜的女兒嗎?」
這一回,她倒是答得乾脆極了:「不想。」
裴瑤卮深深一吐息,心裡有了計較。
「做一元先生夫婦的女兒,不好嗎?」
「假的就是假的,您不明白嗎?」她道:「我不是他們的女兒,遲早有那麼一天,他們會知道的。」
頓了頓,復又低聲穿來一句:「他們疼愛的,也根本不是我。」
「這只是你這麼想,也有可能,事實並非如此呢?」
相蘅嗤笑一聲,顯然不信她這話。
裴瑤卮沉吟片刻,忽而一轉話鋒,同她道:「一元先生是苦命人。他為人所害,曾錯過過許多事,也曾對不起過某些人。」
相蘅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會兒同自己說這些的意義何在。
裴瑤卮也未解釋,只道:「相蘅啊,為報你背後送我的這支暗箭,我呢,也不為難你,便以你之道,還治你身——
你去將你的身份,同一元先生坦白了,這事兒,就算過去,我保證不再同你計較。」
相蘅被輕塵帶著離開時,臉上還有收不起來的惶恐。
誰都看得出她在害怕,可她的這份兒害怕,卻讓裴瑤卮很是安心。
清檀從偏殿蹭進來,依在她身邊急著問:「姑姑,您這意思……難不成,害您的人,是趙輕——哦,不對,是相蘅?」
裴瑤卮輕輕在她頭上點了一下,「什麼相蘅,按輩分,她與輕塵一樣,都是你表姑。」
她沒有明著回答,但清檀卻已沒什麼不明白的了,她低低嘟囔了幾句,眼裡還有忿忿之意,很是為自家姑姑抱不平。
天知道,若非姑姑去玉澤宮之前,為著預感二字防備了一手,那後果便是不堪設想了。
裴瑤卮看她如此,勸了幾句,只要她看開些,若是來日相蘅再有什麼,一併究治也就是了。
「您還真是好脾氣……」清檀道:「對敵人如此縱容……」
「算不上什麼敵人,她只是心裡不平罷了。」
說起來,裴瑤卮這段日子有事無事,便愛揣摩相蘅的心思,今日一見,她口口聲聲,還能對自己致一聲敬詞,就更讓她確定了,相蘅本心之上,該是並無妨害自己之意的。
甚至於重活一世,換了個殼子,得了對待自己疼愛有加的父母,她未必是沒有歡喜的。
只是,從小到大,受慣了刻薄,又習慣了以不堪手段去爭去搶的人,一夕得了天降的好處,難免會患得患失,加上她心思重些,想多了,自然容易將自己逼到牛角尖里,做出些悖亂之事。
「這丫頭,過去種種,我給她一恕,一則為她不公之境遇,二則也為小舅。至於往後……細細規束,但願能將根骨正過來。」
真說起來,比起相蘅,更讓她頭疼的,則是此番做了那丫頭手中刀的那人。
晚些時候,她正歪在榻上看書,趙遣忽然過來,進門時,整個人還帶著些未盡的激動。
裴瑤卮一看他這模樣,便知這父女相認之事是成了,心裡也不由安定了許多。
「我是對不起那孩子,可她此番,卻十足是對不起你。」趙遣既已悉知諸事,此番前來,亦是同她致歉:「蘅蘅,我代她給你道歉。」
「這話您就別說了,如今父女相認,往後有您的家教,想必也不會讓人失望。」她說著,關切道:「只是小舅母那裡……不知您是如何打算的?」
趙遣嘆了口氣,告訴她,自己打算設法先見溫憐一面,一切事情,等在她那裡得了確實真相之後,再考慮如何與妻子坦言。
「對了,我此來還有一事問你。」他道:「關於姜妃……你是怎麼打算的?」
裴瑤卮神色一頓。
之前安元殿中,蕭逐曾無意提到過一句,說是關於如何對待自己,這三天來,他已想明白了。裴瑤卮因此猜測,蕭逐知道自己的身份,既有可能就是在這三天之前,回府之後,她將瞬雨找來一問,方知早前,姜寂月曾以探望奉陽公主之名,去過一次玉澤宮,算起日子,正好與蕭逐的三天吻合。
加之之前趙夫人去北林,正是將趙輕愁託付姜妃代為照料的,這裡裡外外,差不多便都對上了。
「輕……」她忖了忖,道:「我還是叫她輕愁吧。她都告訴您了?」
趙遣點了點頭。
「要怎麼處置她……這事兒我也沒想好。」裴瑤卮嘆了口氣,「要說她也可憐,但是她若因當年賜婚之事怪罪我,這事兒我還真沒法兒自辯——總不能指望蕭逐站出來給我說句公道話,叫她知道,拆散她少年情愛的事,我只是枉擔虛名。」
說到這裡,她又開始頭痛了,擺擺手,只道:「罷了,我已讓瞬雨著人將她好生看管起來了,等稍後蕭邃回來,讓他料理去吧。」
見她這麼說,趙遣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此事過後,安生了沒幾天,正當裴瑤卮為南境戰事日夜懸心之際,不想,一聲驚雷橫空而出,將所有人都嚇了個透心涼——
「你說誰?」裴瑤卮攏著衣衫,問夜半趕來稟事的瞬雨:「誰死了?」
這樣的對話,不久之前,似乎才剛發生過。
可這回,瞬雨說出來的名字,卻是要比『秦淑妃』三個字更重。
「是宇文柔!」她小臉慘白,腿都要站不穩了:「娘娘,宮裡才傳出來的消息,今日入夜不久,德妃宇文柔被人發現死在寢宮之中,經太醫查驗,確認其是中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