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靜好(2)
「世子,韻兒小姐。芳華大人來了。」月宜略顯促狹地在門外通傳。
芳華頗為不悅地瞥了月宜一眼,「你們這是怎麼做奴才的?怎麼能放任著兩個主子就這樣獨處一室,這傳出去,讓世子和小姐都顏面何存?」
月宜嘴唇微抖了抖,想要辯解卻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她陪著笑,為芳華推開門。
屋內韻兒的手本被彌幀捧著,聽到月宜和芳華的聲音,兩人匆忙放下了。
芳華毫不客氣地徑直步入屋內,對上韻兒有幾分慌張的雙眼,淡淡地掃一眼后,芳華對韻兒身前的彌幀服了服身,簡單地見了禮。
「我知道韻兒小姐思慕世子心切,但總不好壞了禮數。小姐幼時和世子在萸園耳鬢廝磨,這本不打緊。只是眼下是在皇宮,您也大了,人多口雜這個中的道理,就不消我細說了吧。」
芳華微微向前探了探身,雙眼微眯,不見一絲笑容。
「芳華大人,月宜他們是我遣散的,若是殿下要責罰,只管責罰彌幀一人,此事無關韻兒分毫。全是彌幀打小和韻兒親近慣了,一時忘了規矩,還望大人見諒。」
彌幀見韻兒眼中似有怒色,她一貫和芳華有些不對付。韻兒在王室中無依無靠,所依傍的陸璇又更親近芳華,此番若是爭吵起來,韻兒占不到幾分便宜,忙出言將芳華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芳華斜眼看了看彌幀。「親近慣了?只是這親近可不能沒了邊才好。罷了,公主政務繁忙,一向無心過問這些。今天的事,便暫且擱下了。」
「謝大人給彌幀這份薄面。」彌幀見此,忙拉著一直怒視芳華的韻兒俯身作揖。
「怎麼?韻兒小姐似乎不大情願?看來我是要找殿下好好稟報此事了。」芳華眼中掠過一絲陰暗,嘴角浮現出一抹頗有幾分古怪的笑。
彌幀忙拉了韻兒的衣袖一把,韻兒看了彌幀一眼,滿眼的倔強。然卻還是老老實實低下頭。
「大人,韻兒錯了。韻兒再也不敢了,還望大人也消消氣,韻兒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韻兒再抬起頭,換上了無比謙卑的神色。
芳華顯然有些吃驚。「韻兒小姐這性子轉得可真快,不知這心裡是否真的心悅誠服了呢?」
「當然,大人也是為了韻兒好。不知大人今日特意趕來,所為何事?」
芳華頗為狐疑地看了看乖順的韻兒。
「罷了,我還有諸多事務要去處理。昨夜韻兒小姐下令杖責的那個奴婢,已經死了。殿下讓小姐處理她的身後事。這宮中新修了幾座亭台樓閣,小姐領著世子得空也去瞧一瞧。」
「是,就按大人說的。那名婢女拖到亂葬崗中就是了。」
「既然殿下的意思帶到了,我便先告退了。」芳華猶疑地掃過低眉順眼的韻兒,轉身走了。
「伺候好主子,要不這罪你這條賤命可擔不起。」芳華冷冰冰的腔調讓月宜打了個冷顫。
主僕三人目送芳華離去。韻兒忙上前,輕輕拍了拍月宜的背以示安慰。
「是奴婢的錯,奴婢通報地晚了。」
「怎麼會怪你。這個老妖婆一向如此,著實可惡。對了,我記得那名婢女還有家人,你派人給她家人送些財物吧。她有錯,但她的家人總是無辜的。」
「嗯,月宜這就去辦。」
「彌幀哥哥,這陽光這樣好,我們便去走一走吧。」韻兒目送月宜離去,回過神對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彌幀道。
「韻兒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會和芳華爭辯的小丫頭了。」彌幀走上前,眼中滿是讚許。「你可知,方才我真替你捏了一把汗呢。」
「我知道。韻兒長大了,不想哥哥事事為韻兒操心。我要做能幫助哥哥的人,哥哥,你說好不好?」
「好。」
「既然姑姑安排,那我們便出去吧,要不那個老太婆又該沒完沒了了。」
韻兒說著,攬過彌幀的手臂,偏頭對彌幀甜笑。
彌幀一瞬間的失神,隨即任由韻兒牽著。
在幾個侍從的陪伴下,韻兒和彌幀來到皇后居住的椒淑閣。
代國皇帝體弱,又極度依賴姐姐陸璇,這一來二去,陸璇便將大權牢牢攥在手裡,又霸著本該由皇后居住的鸞鳳殿。先皇后出身高貴,是皇帝的髮妻,一向看不慣這位長姐的舉動,竟生生被陸璇餓死,隨即陸璇又替皇帝納了一個新貴的妹妹做皇后。
坊間傳言,這名何姓新貴是陸璇的男寵。陸璇養著許多男寵,這一點代國人盡皆知。不過,陸璇惜才也是出了名的,這何姓新貴便是兼具才華外貌才得以受盡陸璇的寵愛,將妹妹送上了皇后之位。
皇后入宮后,足足五年方才生下了這個女兒。小公主可愛,惹得闔宮上下皆是十分喜愛,韻兒在夏國時便急著去看了。
「韻兒小姐和南平郡王世子來了,奴才這就去通傳娘娘。」門口的小丫鬟聲音脆脆的,很討喜。
「那便快去吧,小妹妹醒了嗎?」韻兒壓低聲音問另一名婢女。
「醒著呢,小姐來的正是時候,小公主剛剛醒,娘娘正在逗弄呢。」
「小姐快請進,娘娘一聽小姐和世子來了,高興地不得了呢。」
進去通報的婢女面帶喜色地打內殿快步出來。
「那彌幀哥哥,我們快進去吧。」韻兒拉過彌幀的手,向殿內走去。
許是正養著嬰兒的緣故,椒淑閣中瀰漫著淡淡的奶香,皇後身著淺粉色的常服,頭戴墜著珍珠的抹額,溫柔嫻靜地搖晃著搖籃,淺淺地笑。
搖籃中不時發出嬰兒咿咿呀呀的呢喃,韻兒放慢腳步,對皇后施了禮。
「襲漪,快去給世子和小姐搬來兩張座椅,還有給世子沏上龍井,給小姐調上玫瑰露。」皇後有條不紊地吩咐著身邊的陪嫁婢女。
「韻兒,彌幀,快坐。」皇后對韻兒和彌幀溫柔地一笑,搖籃中的孩子似乎不滿母親對自己的忽視,費力伸出手,在皇後面前探著,嘴上咿咿呀呀地不知說些什麼。
「你這個小丫頭,這會子倒是急了。娘親還能走了不成。」
韻兒和彌幀見此相視一笑。
在皇后這裡逗留了小半日,直到小公主睡了,皇后拉著韻兒說了幾句體己話,又用過了午膳后兩人才離開椒淑閣。
一路上,韻兒悄悄瞥著彌幀,嘴角勾出淺淺的笑。
「何事竟讓你笑得這般開心?說出來,給我聽聽。」彌幀實在有些看不過,遂對韻兒發問。
「沒什麼,只是方才瞧見哥哥你抱小公主時疼惜的樣子,便想到若是彌幀哥哥以後有了女兒,想必也會千百倍地疼惜吧。」
「我怎麼聞到一股子酸味,許是午膳時的糖醋魚吃多了。」彌幀嘴角上揚,眼底一抹戲謔。
「哎呀,我又怎麼會吃一個小娃娃的醋!彌幀哥哥好壞。」韻兒紅著臉,眼角眉梢全是笑。
「是么?」彌幀低下頭側過臉,眼中的戲謔之意更深了。
「嗯。對呀。」韻兒索性厚起臉皮,直直對上彌幀的眼。
「好呀,那來日我們便多生幾個女兒,我挨個疼,到時候你這個做娘的可不許吃醋呀。」
「彌幀哥哥,韻兒害羞了。這麼多人瞧著呢。」韻兒嬌羞地把臉埋進手帕里,快步跑開了。
彌幀哈哈笑了起來,快步去追趕韻兒。身後的侍從們見到此情此景,也紛紛低頭偷笑起來。
韻兒見甩開了侍從,遂放慢了腳步,正小口喘著氣,猝不及防被彌幀從身後用雙手覆上雙眼。
「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一歲生日那天,第一次離開皇宮,住進了萸園。當時,我便是這樣覆著你的眼,將你領進萸園的綺雲閣。」
韻兒不再走動,任由自己靠在彌幀的懷裡,感受著彌幀的體溫。一陣秋風掛過,空氣中泛起絲絲涼意。
「嗯。我喜歡梅花,哥哥便一早親手給我種上了梅花。我去的時候,寒冬臘月,那年的新梅在雪裡開得正好。」
「我還記得,我出去種臘梅的時日里,你可還哭鼻子哭了好久呢。鬧得最凶的一次,不知是誰兇巴巴地告訴我,此生不復相見呢。嘖嘖,當時,我可是傷了好久的腦筋呢。」
「哎呀,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彌幀哥哥別打趣我了。」
彌幀放開韻兒。「他們追上來了。」
「嗯。」
兩人肩並肩向前慢慢走去。
「哥哥,什麼時候帶我出去轉轉吧。我有些懷念堙城的河燈了呢。」
「好,你想要什麼都依你。」
「哥哥,你的生辰就要到了,你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中秋,這算一算還有十日了,韻兒給彌幀哥哥備了禮物呢。」
「哦?什麼禮物?說來聽聽。」
「說出來就不好了。彌幀哥哥生在秋天,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名字叫許晏秋是不是?」
「這你如何記得?」
「六歲那年,就是叫許晏秋的翩翩少年拉住了那個叫夏涼的小女孩的手,從此改變了女孩的一生。我又如何忘得掉?」
「韻兒,過去的我們無力改變什麼。可是,我和父親都不會再讓你吃苦。」
「我知道,不提了。」韻兒輕輕拭去眼角的一滴清淚。
「等我們回萸園了,我們便一同去堙城夜市上放河燈,喝桂花釀。」
「好。」
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走到太子居住的東宮前,遠遠地,韻兒看到年方十歲的太子陸冀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負手立在東宮前的蓮池邊,身邊的侍從皆靜候在一旁。
彌幀見此,拉著韻兒上前頗為恭敬地對著陸冀施了個禮。
「太子殿下萬安。」
「南平郡王世子和韻兒小姐,平身吧。」陸冀淡淡地揮了揮手,眼角的愁緒卻仍是掛在那。
「殿下可是要在此處賞蓮?」
「正是,這秋蓮別有一般滋味。」
「是。花開花落自有時。秋日百花歲凋敝,但此時潛心蟄伏,帶到來年,又是一番盛景。」
「世子此言極好。」
「殿下,起風了,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本王在此再留一會,世子和小姐先退下吧。」
「是。」
韻兒和彌幀復又前進,一路無言。
半晌,韻兒率先開口。「花開花落自有時,為何要對太子殿下說這個?」
「殿下也是可憐人。先皇后固然有罪,只是他這樣夾在中間,淪為政治鬥爭的籌碼,這太子之位,又有幾分餘地讓他自己選擇呢?」
「也是了。」
「韻兒,我。」
「我知道你一直以來擔心什麼。我是寧國的遺孤,我背負著寧國的亡國之恨,可我也要保護好自己,你放心。」
「韻兒,你的願望,我會竭力替你實現。相信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