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靜好
入秋後的清晨,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林彌幀一襲白衣盛雪,墨發用白玉冠豎在頭頂。他由宮中的老宦官引領著,來到鸞鳳殿正殿。
「世子先在這裡靜候,老奴這裡去替您通傳公主殿下。」
「有勞公公。」林彌幀頷首示意。
「不敢不敢。」老宦官忙笑著微微欠身,隨即向寢殿走去。
林彌幀立在空蕩蕩的大殿中,還未來得及環視整個大殿,就看到老宦官急急地踏著小碎步走了過來。
「世子,公主殿下喚您即刻進殿。您這邊請吧。」
「殿下莫不是趕著要上朝去。」
「正是。」
彌幀不再言語,陸璇居住的鸞鳳殿極大,又常年掛著重重帷幔,越往裡走越給人以難以名狀的壓抑之感。
「彌幀,回來了?」
陸璇張開雙臂,任由侍童們為自己整理精緻的朝服,見到彌幀,微微一笑。
「殿下今日氣色不錯,這些日子政務想必不算繁忙吧?」
彌幀拱手施禮,低眉頷首,嘴角一抿。
「陛下是這代國的天,孤便是代國的擎天之石。前些日子,代國國泰民安,不過,很快也就要不得安生了。」
「您真的要去攻打辰國了嗎?」
「當然。彌幀,你要知道,你母親的故國可是被辰國滅了。孤知道國家戰事關乎百姓民生,只是,王朝爭霸,興亡一念之間。」
「彌幀懂了。」
「南平郡王身體如何?我想著,明年便讓你去辰國接替他。你父親到了該好好修養的年紀了。」
陸璇示意身邊的小侍童退下,她垂下張開的手臂,緩緩向殿門走去,一旁的宮人忙有條不紊地跟上。
彌幀心知她並未給自己留選擇的餘地,只是父親的病來的蹊蹺,這樣下去總也不是個辦法,便也接受了她的安排。
「悉聽殿下安排。」
「嗯,如此甚好。芳華,昨晚那名婢女交給韻兒處置吧。孤要上朝了。彌幀許久未進宮,想來不知道如今宮中新建了幾座宮室,等下讓韻兒領你去看一看吧。先下去吧。」
陸璇語氣急促地安排完,並未再看彌幀一眼,在一眾人的簇擁下,匆匆離去了。
「恭送殿下。」
彌幀作揖行禮,目送陸璇離去。
「世子,咱們走吧,韻兒小姐還不知道您已經進宮了呢。」
老宦官畢恭畢敬地示意彌幀。
「韻兒在偏殿?」
「正是。」
「那便快些去吧,別讓這小丫頭等急了。」
彌幀提到韻兒時,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神色。他快步向偏殿走去,老宦官忙趕在前面引路。
韻兒已經半年未曾見彌幀了,這日清晨早早地便起床精心打扮起來。
婢女為她選出幾套顏色明麗的衣裙,她皆是不滿意,索性自己去挑選起來。
「這套梨白繡花襦裙,配上那件月牙白的絲綢外袍。髮髻上纏繞上那串珍珠,在斜斜的墜上一隻白玉珠的步搖,彌幀哥哥最喜歡白色了。」
「是是是,林世子最喜歡白色。可是,小姐您最喜歡的可是紅色……」
貼身使女月宜小聲嘟噥了一句,被韻兒輕輕地在額頭上點了一下。
「你呀,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事什麼顏色。只是女為悅己者容,彌幀哥哥就是悅己者。」
韻兒眼中似有星光,她生著一雙杏眼,兩葉眉彎彎,小巧的鼻子,玲瓏的唇瓣泛著鮮艷的紅色,皮膚粉白光滑。韻兒少有楚楚可憐之態,她的美那樣明艷奪目,整個人散發著動人的活力。
「小姐,您做的芙蓉酥和玫瑰酥聞著可真香,奴婢都忍不住想嘗一塊呢。」
月宜低下頭笑了笑,隨即岔開話題。
「那可不行,這是給彌幀哥哥準備的,誰都不許吃。」
「可是,奴婢可是記得林世子說過,他只喜歡棗泥山藥糕,不喜歡這芙蓉酥呢。」
月宜見韻兒一副緊張的樣子,繼續打趣道。她自小陪著韻兒,和韻兒亦仆亦友。
「我不管,我喜歡玫瑰酥,他喜歡我。那他也要喜歡我喜歡的。」
「我的大小姐,您不害羞嘛。」
「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彌幀剛剛走到門外,碰巧聽到了韻兒的那句話。身邊的老宦官注意到他寵溺地笑了笑,隨即推門而入。
「彌幀哥哥,你回來了!韻兒真的好想你呢。」
韻兒正作勢要打月宜,見到彌幀正進入房內,忙放下手,快步迎上去。
彌幀拉過韻兒遞來的手,韻兒指尖溫熱,沖著彌幀甜甜地一笑。
「韻兒又長高了些,好香呀,韻兒又做了點心,是不是?」
彌幀溫潤地笑了,任由韻兒牽著來到桌前坐定。
「來,彌幀哥哥。快嘗嘗這個芙蓉酥,還有這個玫瑰酥。哦,對了,還有,還有你最愛吃的棗泥山藥糕,我也學了做給你吃,你快嘗嘗。」
韻兒邊說便拿起一塊塊糕點塞入彌幀嘴裡,彌幀無可奈何地大口吞咽著,用眼神示意月宜幫幫自己。
一旁的月宜抿著嘴笑了笑,出言勸阻韻兒。
「小姐,您急什麼。林世子又跑不掉,您這樣將世子都噎到了。」
「哎呀,彌幀哥哥。都怪我太著急了,你喝杯茶。別噎著了。」
韻兒意識到自己此舉不妥,輕輕地替彌幀拍了拍背,回身倒了一杯茶遞給彌幀,看著彌幀喝下。
「你呀,還是這樣……」彌幀抬手颳了刮韻兒的鼻尖,自衣袖中取出一隻小巧狹長的錦盒,打開錦盒的扣搭,盒中是一隻用鴿子血打造的梅花釵。
「瞧,喜歡嗎?」
韻兒看著彌幀滿是笑意的眼眸,笑靨如花。
「喜歡,彌幀哥哥送什麼都喜歡。」
「來,我幫你帶上。」
韻兒微微側過頭,由著彌幀溫柔地替她帶上。
「彌幀哥哥,你以後可只能給我陸韻兒一人戴發簪,不許給別人戴。」
韻兒摸了摸發間的簪子,拉著彌幀的衣袖撒起了嬌。
「這麼霸道呀。這若是來日嫁了人,莫不是也要我去給你戴珠釵?」
彌幀看著她的樣子好笑,便也有意去逗逗她。
「彌幀哥哥要給韻兒戴一輩子珠釵的,韻兒也要給你做一輩子點心,韻兒才不會嫁給除了彌幀哥哥以外的男子呢!」
最後幾個字韻兒說著說著紅了臉,惹得彌幀和月宜笑了起來。
「都多大的姑娘了,還不知害羞。這樣的話該由男人說,怎麼能讓你一個女孩子說呢?」
「那彌幀哥哥說一句給韻兒聽聽。」
「說什麼呀?嗯,這茶不錯,山藥糕也很好吃,來,你也吃……」
彌幀故意岔開話題,看著韻兒著急的樣子,心中偷笑。
「就是說好聽的話給我聽呀。哎呀,彌幀哥哥你再這樣,我就不高興了,以後都不想理你了。」
韻兒說著,起身坐到內間的梳妝台前,別過臉。
「好好,韻兒最好了。韻兒乖,我答應你,林彌幀這一生只給陸韻兒戴發簪,只對你一人好。」
彌幀示意月宜退下,慢慢走到韻兒身前,蹲下,抬眼看著撅著小嘴的韻兒,輕輕撫上韻兒交疊在膝上的雙手。
「你說的可是當真的?沒騙我?」
「當然沒有。」
「若是你來日食言當如何?」
「若我食言,隨你怎麼罰我,我絕不會有怨言。」
「那,那我便信了。彌幀哥哥,待會我們去皇宮中轉轉吧,皇後娘娘剛剛生了一個小公主,我想去看一看呢。」
「好,都依你。哎呀,我這腿都酸了。」
「快起來,我幫你捏一捏,就像小時候我犯錯,你替我下跪受罰,我幫你捏腿那樣,好不好?」
「好。」
彌幀任由韻兒扶著自己,他雙腿有些發麻,坐在榻上,韻兒隔著衣物緩緩揉著,一副極認真的情態。
「對了,彌幀哥哥,我這些日子學著給你綉了只香袋,你把早前的那個換下來吧。」
韻兒看著彌幀腰間自己十歲時繡的針腳拙劣的香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她尋思著揉的時間也夠了,便起身去裡間取出香囊。
彌幀從軟塌上直起身晃了晃雙腿,打趣道。
「正好。你這個四不像我要收起來了,這幾年我隨父親去辰國,可是許多次被人打趣家中有一位不會針線活的小娘子呢。」
「那你怎麼說?」
「當然是實話實說,告訴他們我不曾娶妻,何來娘子?」
韻兒拿著香袋回到外室,正巧對上彌幀戲謔的雙眸。
「你當真是這樣說的?」
「當然,不過我也告訴過他們,我已經有了意中人,便是你,韻兒。」
韻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淺淺地露出梨渦,腳步有些飄然,走到迎著自己而來的彌幀身前,她俯下身,靈巧地替彌幀繫上香氣撲鼻的香囊。
「這香囊是白色的緞子,我用銀絲線綉上了些白梅,又在正中加上了一朵紅梅。這囊中的梅花瓣是去年冬天,我們一起在萸園收集的,我擇出了些品相好的,做了這隻香囊,還加了姑姑賞得龍涎香。你喜歡嗎?」
韻兒直起身,略紅著臉問。
「喜歡。」
彌幀看著韻兒地眼睛,情深無限地道。
「那你可不許摘下了。這輩子都不許摘下了。這枚香囊里,我綉了韻和幀字,我的心意,你可懂了。」
「韻兒的心意,我未曾有一刻忘記過,將來也不想忘。」彌幀輕輕撫上韻兒的臉頰,在韻兒額頭印上一個溫柔的吻。韻兒低下頭,痴痴笑了。
「彌幀哥哥,下次別再一去就那麼久了,好嗎?我會很想你的。」韻兒揚起臉,輕輕道。
「我聽說,我剛走你便大病了一場。以後可不許這樣了,知道嗎?我會心疼的。」彌幀疼惜地揉了揉韻兒的臉。
「那你便答應我,以後不要離開韻兒,好不好?」
「韻兒,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如今父親的病一日重過一日,我不能任由他一直硬撐著,若是有一天……」
「不會的。林伯父不會有事的。不過,若是你當真要去辰國接替林伯父了,可不可以……」
「如今辰國和代國兩國開戰在即,戰後,父親的任務便更重了。不過,我離去前,定會給你一個答覆。」彌幀將韻兒圈在懷中。
韻兒靠在彌幀胸前,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感到莫名的安心。
彌幀感到韻兒繼續向自己懷裡拱了拱,笑了笑。
「好了,別拱了,我還能跑了不成。」
韻兒掙脫彌幀的懷抱,仰起頭對上彌幀的臉。
「可是,韻兒真的是很想你。彌幀哥哥,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了。打小父母雙亡,日日陪伴韻兒的只有你,我不想離開你。」韻兒提到父母,面上浮現了罕見的悲愴之色,眼中漸漸泛出些淚花。
彌幀看著,心疼極了,韻兒幼年不幸,身世堪憐,這些他怎會不知。
「我也想你。來日,你可是要陪我一生,為我生兒育女的女人。等那時,我便再也不離開了。」
「你放心,我一定要做一個好妻子,好娘親。」
「好好好,我可記下了,日後可不許食言呀。」
彌幀學著韻兒的樣子,一本正經地應答到。
「哎呀,你真壞,竟然學我。」韻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作勢捶打他,被彌幀抓過雙手,捧在胸前。
「我可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也是認真的。」
四目相對,似有無限情誼涌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