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於是她輕輕地呻吟了一聲,成功喚回了阿圜的注意,阿圜向來最在乎她,只要是她的事,什麽天大的問題都得往後。
她向來懂得怎麽把握人心,更別說她早將阿圜的性子把握得十成十。
果然一聽到她的呻吟,阿圜便急得呼喝婆子快把大少夫人抬進屋裡去,並讓歡雀去催催大夫。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阿圜終於安置好金映煙,也讓隨後到來的大夫瞧過,大夫說是傷神太過,要好好休養,至於頭上的那個腫包則沒有什麽大礙。
聽到大夫這麽說,阿圜揪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一些,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大夫。
她打發了歡雀去吩咐人準備晚膳,安排好一切後,自己才又轉身掀了帘子進了裡間,就看見金映煙已坐起身。
阿圜瞪大了眼,叨念道:「姑娘怎麽可以起身呢?大夫說了您得好好休息,雖然頭上的腫包並無大礙,可是也不能掉以輕心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叨念未完,金映煙已經俐落的打斷,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更何況就算為求逼真,她也不會真的讓自己受傷。
「阿圜,今兒個徐管事來祭奠了。」
「誰?」離開金家三年,有些人早就拋到了腦後,如今驟然提起,阿圜一時摸不著頭腦。
「我爹的頭號大管事,徐大一。」
聽清楚了那個人的身分,阿圜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甚至比金映煙那時更加的震驚,完全沒有多加思索的咕噥道:「怎麽原本以為今生不會再相見的人,竟都湊在了這會兒出現,難不成他們還是約好的?」
金映煙向來是心思敏捷的人,加上這幾年與各大商會的那些老頭子們交手,更是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所以一聽阿圜的咕噥就覺得有些古怪,更別提阿圜的臉色了。
於是她似是閑談般地淡然問道:「哦,那你還瞧見了誰?」
「那日奴婢在街上遠遠瞧見了慕公子……」
不經意的將話一說出口,阿圜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有些憂心地看了金映煙一眼,本以為她會有很激動的反應,誰知道卻是默默地什麽都沒有說。
慕寒月?
光是聽到這個名字,金映煙便覺得自己的舌根竄出了一陣的苦味,那苦猶勝黃蓮,儘管她力持鎮定,但她此時不穩的聲調還是透露出一絲絲的心緒煩躁。
「在哪兒見到的?」
「就在大街上,初時還以為看花了眼,是聽到人家喊他慕大管事,這才確定真的是他。」
「哪天見到的?」
「就是大少爺死訊傳回來的那天。」
雖然金映煙沒有發怒,可是那略顯低啞的嗓音還是能夠讓人察覺她對此事的在乎。
只不過這幾年她內斂了許多,若非阿圜伺候了她這麽長的時間,又因為滿懷感激,所以一心為她,將她的一言一行牢牢放在心上,也察覺不出這些許的不同。
「為什麽當時不告訴我?」
「姑娘三年前不是說了,從此只當陌路嗎?所以……」
這樣的辯解其實虛假又無力,何況她們主僕倆對於真正的原因,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當初姑娘得知被拋棄時是那麽痛,痛到幾乎就要活不下去,姑娘那彷佛隨時會消逝的柔弱模樣,她從來不曾遺忘,所以若是可能,她寧願這樣的消息不是從她口中說出的。
可偏偏徐管事的出現不但打亂了金映煙的心思,也讓阿圜慌張了,她這才會在金映煙的試探之下脫口而出。
「是啊,只是陌路。」
金映煙輕輕回了一句,心中暗嗤自己不能靜心,只不過是個名字罷了!
瞧著那雙向來熠熠生輝的眸光如今竟被一縷黯然取代,阿圜的眸子一縮,連忙開口說道:「您說那徐管事和慕公子同時出現,會是巧合嗎?」
雖然自己的問題不可避免的會提及讓自家姑娘黯然神傷的男人,但阿圜知道徐大一的出現更能教主子在意。
果不其然,阿圜的話才剛說完,金映煙臉上的迷茫已經盡散,兩道增一分則顯粗獷,細一分則顯過柔的柳眉驀地蹙起,顯然正細細思索著兩者之間可能的關連性。
但想了半天,她卻只能挫敗地垮下雙肩。
這幾年,為了將靳家拉離窮困的窘境,她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又哪裡還能分神到其他的事情之上?
所以她現在對於金家的境況那可是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更別說對那個三年前就不知去向的慕寒月有任何的了解。
「不知道。」
「要不然,咱們從徐管事那兒下手?」
聞言,金映煙那雙媚人的眼眸眯了眯,阿圜與她所想不謀而合,但怎麽執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該朝他下手,只不過……」
金映煙纖細而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著床沿,突然間她靈光一現,說道:「我記得,當初徐管事有一個遠房侄子因為不夠做事圓滑,所以不怎麽受他喜歡,那時我出嫁,他被塞進了我的陪房之中?」
阿圜仔細思索著金映煙的陪房人選,倒還真有個姓徐的,三十開外的年紀,個性耿直得很。
想到當時金家塞給她家姑娘的那些陪房,哪一個不是差點要讓金家轉賣出去的貨色,可這一堆爛泥似的人,最後硬生生的讓她家姑娘給調教了起來。
「是有這麽個小管事,後來姑娘瞧他個性耿直,讓他在成衣鋪子裡頭當了二掌柜。」阿圜答道。
除了幾個真的扶不上牆的,早早就被主子打發出去,其他那些個陪房都在外頭幫主子行走辦事,雖然算不上是拔尖的,可也是她們在外頭的手眼了。
她還記得那個叫徐書的是個斯斯文文的人,小時候家境殷實,倒是讀了幾年的書,後來家道中落,為了活下去,只得賣身為奴。
偏偏又個性耿直,幾次直言勸諫徐管事,結果惹惱了早已跟著老爺學歪了的徐管事,然而彼此是親戚不好發作太過,最後乾脆把徐書像是個垃圾似的塞進了姑娘的陪房名單里。
「嗯,明天讓他來府里一趟。」
「這府里還辦喪事呢?大夫人那裡……」
金映煙也知道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會惹得婆母極度不快,但她沒時間磨蹭,徐大一的出現讓她的心裡七上八下、沒個著落,她現在唯有儘快弄清楚父親想做什麽,否則她怎能安心呢?
「盡量不要引起他人的注意,若是真走漏了風聲,大夫人那裡我自有法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啊!
慕寒月與父親這兩個男人都是她這輩子不願再沾惹的,如今都在這個當口進了京城,怎能不教她心生防備?
燭台上的蠟燭的燭芯猛然爆出燈花,原本略顯昏暗的屋中隨即亮了一瞬。
門口有一人步入,他外罩長及地面的大氅,領口袖口都滾了雙掌寬的藏青狐狸毛,腰間垂了一塊美玉,氣質雍容高雅。
細膩白皙的俊臉猶如上好的白瓷,隱隱散發著瑩潤光芒,劍眉濃密漆黑斜飛入鬢,給他精緻的五官平添幾分的英氣。
一雙幽黑的眸子宛若星夜,幽深得讓人無法窺視其中心緒。
「你倒是終於來了!」
「按理說,此時你該離京了。」幽涼的嗓音不疾不徐,但卻能讓人知曉他的不悅。
「我是想離京,只不過要走的時候在大街上碰著了一人,這不是怕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讓你怨上一輩子,要不然我早走了。」
「你碰上了誰?」
慕寒月望著靳柳楓那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股邪火打從心底悄然燒了起來,他緩緩收攏了自己的五指,緊握的拳頭彷佛不斷地叫囂著想要朝靳柳楓那張俊俏的臉龐揮去。
「你別一副總是我欠你幾百萬兩銀子的模樣,可別忘了,這主意還是你自個兒出的。」
與慕寒月認識也不是三年兩年的事了,這幾年見多了他那總是陰陽怪氣的模樣,靳柳楓就算再遲頓,也漸漸琢磨了些味道出來。
對那女人,慕寒月嘴裡是說得大義凜然,可是實際上心眼卻比針眼兒還小,明知自己與那女人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每回對著自己說話的時候卻總是這樣陰沉沉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主意是我出的沒錯。」
慕寒月很大方的承認,靳柳楓都還來不及表達一下對慕寒月節操的推祟,他那兩片稜角分明的薄唇卻已經再次掀闔,吐出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