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幻北的呼喚
「是她讓我去的,她的手指向了北方!」……趙遠樵痴痴地望著那個方向……
趙遠樵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後面的路途究竟是什麼,但是,從來沒有一次他心中的念頭會如此強烈,他不管什麼嬋娉公主了,更懶得管桂王。
現在自己的妻子已經死去,對,在趙遠樵的心中,自己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妻子。劉禿子也隨著桂王的巨艦已經遠離。
一切正在拋棄著趙遠樵,所以他又在乎什麼身份被揭穿的事呢?所以,瀘定王已經沒有什麼能用來威脅自己了。
如今的他,肩上還承載著妻子的希望,這一次,他想徹徹底底地為自己而活一次,不再為虛無的權力和榮譽而活,更重要的是為她而活……
似乎是做了一個極大的決定,趙遠樵對著新月參將說道:「我屬於我自己,現在沒人攔得住我。」
隨即,趙遠樵將軍刀砸在地上,「乓」的一聲,軍刀砸落到了一旁的瓷碗之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隨後,隨著聲落的那一刻,水碗瞬間四分五裂。
那被砸得粉碎的水碗彷彿就在象徵他的決心,那種拋棄一切甚至是為了那迷茫的北方的一種決然。
「願意跟著我的,就跟著,不願意跟著我的,就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不管那是桂王,或者瀘定王,就和他們說,老子不幹了!」
趙遠樵對著身後跟隨他而來的一群軍士說道。
後方的軍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他,一時之間都不表態。
「我……趙元樵,曾經的西極軍副將,這才是我的真實身份……」
跟隨著趙元樵而來的一眾將士這才醒悟,曾經的西極軍的將領,榮耀的象徵,沒想到最後犯上作亂的西極軍副將會為瀘定王殿下辦事。
他們的心中有軍人的忠誠,但也有軍人的熱血。他們不知道瀘定王殿下到底想要做什麼,怎會在這隻絕密部隊中安插一個副「匪首」。
但與此同時,他們的心中又是崇拜者趙遠樵的,一路走來,他們就已經被趙遠樵身上的鐵血鋼決所折服,那是身為軍人一生的追求的理想境界。
只是,趙將軍抱著屍體痛哭的那一幕又留給了他們極大的震撼,沒想到鐵骨錚錚的漢子,竟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進而有人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妻子,也有人想起了家中年買的老母親……
那一刻,跟隨而來的士兵都沉默了,不是因為糾結於命令和面前的選擇而沉默,而是為趙遠樵的愛與溫情所感動。
就跟著趙元樵而來的士兵處境而言,回去?瀘定王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的,但是就此回家,做一個逃兵?那簡直有愧於自己家中的親人,以及自己信義的追求,那麼……
跟隨而來的軍士們最終選擇了人情。
「大人,我!」一個矮小的年輕軍士昂首挺胸上前一步。
「大人,還有我!」
「算我一個!」
「我!」
……
一個,兩個,三個……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選擇了上前一步,沒有退縮,沒有選擇回去告密,而是選擇了和趙遠樵一樣的道路,為了自己的家人,也為了自己而活,那就去前方吧,不管前方到底通往何方。
「好,我趙遠樵在這裡謝過各位了!」
趙遠樵對著眾人深深一鞠。
他想過會有人選擇離開,然後回去向瀘定王告密,那麼等待自己的就將會是無盡的追殺;他也想過有人會選擇就此退出,離開這兒回到自己的家鄉……但是,他唯獨沒有想過所有人最終都選擇了自己。
趙遠樵望向新月參將黃擒虎問道。
「不知將軍願不願意收留我們這群人,一同北上!」
新月參將看著眼前的趙遠樵,再看看周圍那些或稚嫩或成熟的臉龐。
最終點了點頭,「好!」
「多謝將軍了!不過我在這裡還有一個提議,如果你們真的想到北方的話,那麼首先得換上老百姓的衣服,裝成商隊的模樣!」
趙遠樵補充道。
「我也去,帶上我!我要建功立業!」
誰也沒注意他,姜龍狸從陰影處走出,有些激動的神情與臉色望著面前的新月參將黃擒虎,一時之間說話竟再也不結巴,甚至於順溜異常。
他想起了飛雪處的邪龍,那巨大的翅膀將村莊遮蔽的夢境,那夢境太過於真實……
「我要勇敢的前進!」他在喉頭顫動之後堅決地說道。「我要證明給父親看!」
「不行!你笨手笨腳的,話都說不利索!別添亂了!」新黃擒虎對待姜龍狸的語氣並沒有對待趙遠樵的那麼耐心。
「帶上他吧,你不會後悔的!」趙遠樵幽幽地說道。
新月疤的參將黃擒虎對於趙遠樵的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已然服從了趙遠樵的安排。
伴隨著隊伍的不斷前行,趙遠樵在路途之中始終都一言不發,對於新月參將的話也只是隨口應上兩句,便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幾日之間,他每每都會夢見那件碎花裙子,兩個人雙手掌心相對著,當他正要再次感受那掌心上傳來的熟悉的溫熱之感的時候,又會在夢中猛然驚醒過來。
腦海中再次回想起那日生死之間的擁抱,那感覺就如同一個深深的烙印一般,刻骨銘心。
他無法在星空下安睡,他無法讓自己閑著。因為每當他睡著亦或是閑著的時候,他總會夢見那件碎花裙子,剛剛觸碰雙手的那刻卻怎麼也看不到她的面龐,甚至於來不及讓她投入自己的擁抱!
跟著這群人去往北方可能是個唐突的決定,他並不期待著龍,無論是那孩子只和自己傾述過的真龍,還是那群軍士口中的邪龍,無論哪種龍,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一件事。
即使它再厲害又如何?再會噴火又怎樣?始終都不能讓她死而復生。
他試圖努力地在記憶中尋找和她擁抱的感覺,但那樣的感覺為數甚少,唯一能夠記得的,就只有那日死別那久違的擁抱。
難道自己和她之間,就沒有任何可以值得回味的東西嗎?難道只有那種不愉快的過往?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之間還有可以值得紀念的東西,那就是那緊貼的掌心。
他想起了那年少時可笑的練功,那時他們幾乎每日都會四掌相對,而她指引著自己的力量,緩慢而穩妥地在空中畫圓。
她總是帶著微笑的神態和體貼的溫度指引自己……
當傷感攪亂回憶的寧靜和美好,痛苦無處釋放,他只能在無眠的夜裡想象,想象著她就在自己的身前,就和小時候一樣,露著突兀的牙齒對自己微笑。
他伸出飽經滄桑的雙手試圖在稀薄的空氣中觸及她,回憶著兒時那可笑的武功。
他閉上了眼,回憶著那熟悉的感覺與弧度,他努力感受著她在的模樣,努力想要順著她給自己牽引的方向劃去。
但是,一圈,又一圈,雙手不斷在空中交錯地滑過,卻始終畫不出記憶中的模樣,反而畫出了截然相反的弧度,如同殘酷的命運那樣,一圈又一圈。
當麻木和絕望一起湧入心中之時,趙遠樵有些氣餒,自己應該放棄嗎?不,不可以,自己和她之間已經沒有了什麼能夠聯繫的東西,唯一的牽絆,就只有那個可笑的功夫了。
如果連這個自己都沒辦法回憶起來,那麼,自己和她之間的聯繫就真的斷了,她不想她之停留在自己的心中,更想的是隨時能夠感受那種觸摸的感覺。
所以,趙遠樵依舊不放棄,繼續一圈又一圈,直到雙手酸麻,已經累到無法感知記憶。
他閉上了眼睛,靜待著睡意的侵蝕,但在一圈之後,她宛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隔著空氣,牽起自己的雙手,一點又一點,她漲紅著快樂而靦腆,領著自己劃出思念的弧度……
然而,記憶的終結處,那泣血的時刻,她乾枯的手最後指向了正北的方位。
「夫人,你在指什麼呢,正北的地方,有什麼是你如此惦念的嗎?」
趙遠樵多麼希望她能或者告訴自己。
隔日醒來之時,趙遠樵繼續痴迷於這可笑的練功中,那對著虛空會務的模樣,在任何人的嚴重看起來都是那麼的滑稽,那麼的無聊。
但是,他始終無視別人怎麼看自己,他在行軍之後練習,他在黑夜來臨后練習,他在夜深人靜時練習,他在露珠下落時練習……
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他這一刻終於理解到了那老乞丐告訴自己的話:當自己練成的時候,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對方劃出的弧度。而到那時,就是心死的時候。
或許,那老乞丐並不是個騙子,曾經他對自己說過,希望他們兩個誰也不要練成這功夫,如今想來,自己也不願練成……
「……如果那日不走,那該多好,如果往昔能夠停留,那該多好……」
夜深人靜之時,趙遠樵喃喃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當他將自己的故事說完時,叫姜龍狸的孩子已經沉沉靠在篝火前的樹下睡去。
「你不懂真好,但願你命比我好,一輩子都別懂……」
趙遠樵無奈地笑著,然後旋即起身,復又把荒誕的武功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