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泣血的回憶
「怎麼……怎麼還會有活死人……!」
「不是都被流水的聲音嚇退了嗎?」
目睹過行屍的士兵失聲地叫道,眼神之中是難以掩飾的驚恐神色。這些士兵想起之前經歷過的畫面,那些殘肢上掛著腐臭的肉,溢出的膿血帶著的惡臭,這種在墳墓里也要放上許久的屍體,竟真的還能行走,並且一副誓將活人帶入地獄的樣子。這讓誰看了都會膽戰心驚!
「只有一個?」
「你們看清楚了嗎?」
新月疤的參將黃擒虎疑惑地問道?
「來的是人還是鬼?」
不知為何,趙遠樵的內心跳動的無比劇烈,不安的情緒和夜色一起降臨,他也順著士兵所指的方向看去,西邊的月亮不知已經何時從厚厚的雲層中中露出了含羞帶怯的臉龐,將柔和的光芒灑向大地,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銀霜。
而那月光的灑落之處,一個搖曳的影子出現在屍體堆疊的大地上。
那身影越來越近,從那蹣跚恐怖的步伐,以及由喉嚨中發出的可怕呻吟來看,那一定不是一個活著的人
這個身影無視著活死人懼怕的水聲,左搖右擺地緩慢前行,腦袋垂掛在咬痕入骨的殘頸之上,如同被枯萎藤蔓掛起的腐爛石榴,隨時有斷裂的可能。
但是這個身影依舊前行,再逼近了幾步之後,可以見得她活著的時候曾經是個女人,她的腦袋仰望著蒼穹,被白霧遮蓋的眼睛依舊保持著質問的神情,彷彿在控訴著蒼天這片土地上不曾有過的罪惡。
一個活死人不足為奇,趙遠樵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了,這並不足以能夠牽動他的心神,可是為何自己如此不安呢。
直到那活死人走到了月光最亮的地方,趙元樵看見了一幕令他永生難忘的事情,頓時絕望的吶喊與痛苦在他行將窒息的內心中交織起來……
「為何……為何是她……」
那活死人身上穿著一件滿是血污的碎花布,即使它已經被染成了黑紅色,但是他依舊能辨認出來那碎花裙子上的牡丹花,那早已失色的牡丹已經被凝血染成了黑色,在不屬於鮮花的地方怒放。
趙遠樵感覺自己幾乎快要窒息,他的腳步此刻就如同灌了鉛一般,久久難以挪動。
不,不會的,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他的內心在發出絕望的嘶吼聲。
他多麼希望此刻自己是活在夢中,不,這種夢也不要有,面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對,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在不斷地自我進行著催眠。
但是在那月光反射之下的臉龐,那雙倔強的齙牙依然保持著她的黃色,絲毫沒有受到周身那骯髒的污染,彷彿是保持著那最後的一絲純潔與回憶。
趙遠樵已經淚如雨下,那滾燙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令他看不清周圍的一切景物,但是,他依舊能清晰地看見那件染血的碎花裙,還有那倔強的齙牙。
他哭泣著,手中的長劍在那一刻脫離了他掌心的控制,他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往前緩緩伸去,不知不覺中他盡走出了活人組成的防禦陣型,獨自一人向前,迎著那具屍體。
趙元樵伸出了手臂在牽引著他,他內心的哭泣在牽引著他,他想要夠著那件染血的碎花裙,痛苦使得他的額頭以及脖頸青筋爆出。
「為何真的是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老天吶!」
隨著那屍體一步一步的走近,趙元樵的反應更加劇烈,沒人知道原因。
只有一具屍體完全構不成威脅,所以沒有其他軍士進一步行動。只是趙遠樵突然的放聲哭泣,讓所有人為之動容,即使是經歷了人生最絕望的事也不過如此吧!可來得只是一具行屍呀!
「烙餅,烙餅,烙餅,烙餅!」
空洞的呻吟,從屍體的嘴巴里不斷重複著,如同漏氣長笛,尖銳卻又無力。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話,但是即使是狀況之外的軍士,他們依舊能夠感覺到那呼喚聲中所包含著的深深眷戀……
久違的熟悉的呼喚聲再次在趙遠樵啊的耳邊響起,那在他心中久久壓抑的情感終於在這一瞬間因為這一聲呼喚而徹底爆發。
八年未見,趙遠樵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或者不需再見,離開的時候他從未想念,但是現在她就在自己的眼前。
「即使變作了鬼!我也不會放手!」
八年前他決絕地將她的手從韁繩處拽開,策馬賓士,而她穿著同樣的碎花布在後面緊追,石頭絆倒了她,眼看自己越來越遠的離去,她絕望地宣誓著。
所以,如今的你是在兌現自己的諾言嗎?
不,自己寧願不要這種諾言的兌現……
一步一步,趙遠樵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屍體的面前,茫然若失。就像屍體只會重複著烙餅一般,他也在不斷地重複著:「你還認得我嗎,你還認得嗎?」
「烙餅,烙餅,烙餅!」
碎花布的屍體似乎沒有聽到趙遠樵的呼喚聲,迷茫的雙眼依舊仰著頭向天空不斷詢問著,那漏了氣的聲音比哭泣還要悲傷。
「我在這呢,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等你好了,我哪也不去!」
用眼淚編織著美好的故事,趙遠樵那一瞬間想要伸手抱住她,他覺得她不是一具屍體,她和那些活死人不一樣。
因為記憶使得她更像一個人,一個曾經鮮活的活在自己記憶之中,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吶……
趙遠樵閉上眼睛,張開雙臂。
此刻的他不懼死亡,而更像是迎接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這種場景令人感到動容,就連周圍的軍士,都忍不住發出了輕微的抽噎聲。
面對趙遠樵的擁抱,碎花布的屍體僵硬地緩緩伸直手臂,那具屍體或許也想用擁抱的姿勢加以回應。
但她最終還是失敗了,只得堪堪用那僅有的一個手指真正地伸展開,如同引路人,將她所期待的一切指向北方。
但是,她終究還是一個活死人,面對越來越近的人味,某種魔鬼賦予的本能讓她有啃噬的衝動。
她無力殘破的脖子緩緩地將腦袋夠向前方,牙齒一張一合地突兀撞擊著。
近了,更近了,就在她逼近趙遠樵的那個瞬間,那嘴角就要與趙遠樵那皮膚觸碰的那個瞬間,她似乎聞到了一種令她心痛又熟悉的氣味。
面對來自鮮血的渴望與內心僅存的那一絲理智,作為屍體的她陷入了無邊的糾結與痛苦之中。
久違的等待,趙遠樵沒有等到如他預期一般的疼痛,他那脖頸之處,反而傳來了一滴滾燙的液體,它散發著一種灼人的氣息。趙遠樵彷彿自己的皮膚都要被灼焦一般。
那是一滴不該有的淚珠,也是在這喪失的人性的亂世中僅存的一絲溫存。
在睜開眼睛的時刻,趙遠樵分明看見,她似乎正在向著自己做出僵硬的微笑,那種慘烈而又絕望的笑,試圖帶給自己安慰。
她做到了……不是嗎?
趙遠樵難以抗拒那久違的笑容,記憶讓那慘烈的笑容還原成美好的樣子,他淚流滿面的嘴角也在極力地扯出笑容,似乎想要給與回應一般。
但是在下一秒,那具屍體突然不顧一切地揚起頭顱,張開的嘴巴似乎再也不受控制……
「這就對了……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趙元樵以為那將是個幸福的終結,他和她再也不分離。
只是那具屍體重重地閉上自己的嘴。伴隨著牙齒相撞的巨響之後,她猙獰的面孔里,嘴巴血污一片,伴隨著汩汩冒出的鮮血,所有牙齒一齊掉落。
牙齒掉落在地上的一片血污之中,染上了妖艷的猩紅色。但是,唯獨那對齙牙,它們遠離血污的中心,依然保持著自身最純潔美好的過去。
當突出的齙牙不在時,她是多麼地美麗。她用對自己的傷害來保住自己……
她是善良的,不是嗎?即使已經變成了鬼……
就在這時,耳邊「嗖」地一聲,一根飛擲過來的長槍將屍體的頭顱直直刺穿。
只是那具屍體,卻意外的帶著最有生機的笑容,傾倒在趙遠樵的肩上,她嘴角掛著甜蜜的笑容離開了這個骯髒的世界,以自己最純潔最美好的姿態離開這個世間。
趙遠樵依舊緊緊地抱著她,真正死去的那一刻,無牙的嘴觸及到了趙遠樵的肩膀,如同一個遲來的吻……
趙遠樵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那種撕心裂肺的嘶吼聲令在場的所有人,那一刻都沉默地低下了頭靜默不語,彷彿是在深深地哀悼。
……
晚餐再無屍者打擾,官兵們形骸放浪地在無酒無菜的宴席慶祝著自己的倖存。
只有趙遠樵,他獨自面對著眼前的篝火,無聲地凝望著火中的世界。
新月疤的參將黃擒虎起初不大願意靠近,看見了這一切,即使他再傻,他也明白了趙元樵和那具屍者之間曾經的深深牽絆。
黃擒虎怕趙元樵歸罪於自己擲出的長槍,可那時,自己分明是覺得那屍體就要啃食向趙元樵了。
但是眼前的這個悲痛欲絕的傢伙畢竟功不可沒。
「喝了它吧!然後忘記,保持微笑,可以少吃藥!」黃擒虎遞出自己手中的酒罈,勉強地嬉笑著,試圖安慰趙遠樵。
「不必了,謝謝!」
趙遠樵無聲地哭泣著,缺少眼淚的參與,沒有悲傷的表情,但是哀愁籠罩著他的每一處。
然而趙元樵畢竟將謝謝說出口,看來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於是新月疤的參將黃擒虎鬆了一口氣,他轉身想要離去。
「你們什麼時候走!」
趙遠樵在他的背後問道。
「明天!」新月疤的參將回應。
「我跟你們一起去!」
趙遠樵從凝視火焰的表情中抽離。
「什麼?你不是桂王的人嗎?」
新月疤的參將黃擒虎警惕地詢問著。
「你不用再執行桂王的……使命了嗎?」
黃擒虎驚訝於趙遠樵突然轉變的態度,他一時間真的有些擔心,不知道趙元樵在打的什麼主意?難道是因為巨龍?刺殺公主只是一個幌子,桂王也對巨龍那個感興趣?
但是趙遠樵接下來的話打破了他一切的猜測。
「是她讓我去的,倒下的時刻,她的手指向了北方!」
趙遠樵痴痴地望著一具屍體曾經指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