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魃8
?旱魃的手已經挨到了許燃的臉,那指甲縫裡混著血和泥,眼看就要給他一個愛撫。
俎鬼行路,泥漿流了一地。
所有的旱魃都如同被施了定身術,停在原地不動了。
許燃趕在自己老眼昏花之前,忙不迭鬆了一口氣。
不料下一秒,一個東西重重地落到了他的背上。
「李無願……」
許燃的臉硬生生憋紅了,他本就沒什麼力氣了,還不能動,身上又掛了一個人,簡直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李無願似乎也覺得應該體諒一下,腦袋往領口裡面一縮,變成了一隻白貓。
她叼著自己的衣服,掛在許燃的手臂上,繼而繞到他的肩上蹲著。
「喂……旁邊有樹……」
許燃額頭上似乎有青筋跳動。
李無願:「我累了,跳不動。」
她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繼而把毛茸茸的腦袋貼在他的耳邊蹭了蹭。
許燃抱怨不出來了,加之俎鬼路過,他也說不出話了。
偶爾響起的蟲鳴穿透了樹林,晚風經過亂葬崗,吹拂在這群詭異佇立著的人與屍群之中。
天曉時,周圍的旱魃全都憑空消失。
許燃意識模糊,睜眼閉眼反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可以行動了。
白貓在他肩頭睡得很安穩。
他抱著貓,去拍了拍歪在地上的張司陽,老道猛地一抖,睜開眼,一臉錯愕。
「……沒了?」
許燃一隻手提了提褲腿,疲憊地就地坐下。
「沒了。」
張司陽望了望頭頂的一片曙色,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找了四五天沒有下落的旱魃,昨晚全部同一時間出現了,而且性情大變,最後在天亮時,又整齊劃一地消失。
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他埋頭冷靜了一會兒,瞥向許燃懷裡的貓。
「那丫頭……」
許燃非但沒有否認,反而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張司陽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沒有追問,只悶聲來了一句:「你小子心倒挺大。」
許燃乏力地笑了笑。
張司陽看向那口井,道:「這娘們兒以為藏在井下面就沒事了,哼,看老子不燒了她的老窩。」
「老張,」許燃頗有些無奈地摁住他,「你就不想知道她跟汪先生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了嗎?」
張司陽:「想啊,問她不就行了!」
許燃搖搖頭:「我覺得這件事好像沒那麼簡單,我們先回去調查一下再說吧。」
張司陽:「沒啥好調查的,你看村長那德行,問也問不出啥來,還不如直接問劉小萍呢。」
許燃疲乏地閉了閉眼睛。
「那你總得讓我們休息一下吧。」
張司陽聞言,頓了一會兒,語氣難得嚴肅:「小子,你們能幫我到這兒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老張記著呢。不過頭七都過了,老汪還沒入土,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他拍了拍許燃的肩膀,繼續說:「你倆回去吧,我自個兒下去一趟,否則等天黑了又來一幫粽子,我吃不消。」
「其實我不單單是在幫你,」許燃沉思了片刻,說道。
「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覺得有些蹊蹺。我說過,汪先生的死極有可能跟我們來到半坡村的事有關,所以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犯險。」
張司陽被他認真的語氣和態度弄得一愣神,隨即笑道:「我可等不下去。」
許燃看著懷裡的貓,道:「天黑之前出發吧,別著急。」
三人來不及養精蓄銳。張司陽回了趟汪宅,齊磊被砸暈了之後就沒醒過,他只好把這小子拖到床上躺著。
汪尚懷的棺木還赫然放在屋中央,張司陽把蠟燭換了,地上的破銅爛鐵收拾乾淨,點了根旱煙,坐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
煙霧繚繞升上陰沉沉的天,恍惚間,院門口晃進來一個人。
張司陽眯了眯眼睛。
這一整天也沒有看見太陽,黃昏時,張司陽帶夠了傢伙事兒,趕去了墳地。
「怎麼著?有發現沒有?」
一到枯井,他就看見了坐在井邊的李無願和許燃。
李無願已經恢復了人形,手裡捧著一隻烤紅薯,她一邊面無表情地吃著紅薯,一邊看著走過去的張司陽。
許燃搖了搖頭:「沒動靜。」
張司陽:「看來真得下去一趟了。」
說著,卸了一捆麻繩扔在地上,找了棵壯實的樹,把繩子的一頭栓在樹榦上。
「老張,你有幾成把握?」許燃靜靜地看著他忙活。
張司陽停了一下手上的動作,道:「我跟你說過,老汪的本事遠在我之上,但是劉小萍找上門的時候他壓根就不是她的對手,所以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他所謂的「掂量掂量」,當然是讓許燃好好再考慮考慮要不要繼續趟這渾水。
許燃低下頭笑了笑,隨後拿出紙巾替李無願擦了擦嘴角的紅薯渣,別有深意地說:「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不查個究竟怎麼行?」
張司陽沒有搭理他,理著繩子走到了枯井邊,道:「我先下去,你倆隨意。」
他用麻繩在腰上纏了幾圈,依著井口落了下去。
李無願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扔了紅薯皮,蹲在井口往下觀望了一會兒,徑直跳了進去。
許燃心跳一亂,又反應過來以她的能耐跳個井根本不成問題。
井底伸手不見五指,井口漏進來的一點光芒壓根沒什麼作用。張司陽打開手電筒,強光探進枯井深處不過兩三米,就被黑暗砍斷。
許燃最後一個落地,腳底一踩到地面,便傳來枯葉碎裂的聲音。看樣子這口井已經乾涸很久了。
「死貓?」
他下意識尋找李無願。
下一秒,一隻暖乎乎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張司陽在看不太清的環境里鄙視他:「你他媽的能不能收斂一點,真當老子是空氣呢。」
許燃抓住李無願的手,清了一下嗓子。
「習慣使然。」
張司陽懶得理他,從布袋子里掏出了羅庚盤,拿手電筒一邊照著,一邊往黑暗深處走去。
許燃和李無願緊跟其後。
洞里乾燥得很,牆壁上爬著各種枯死的虯枝,一丁點水聲也沒有。氣溫很低,空氣涼得直刺人肌膚。
走了一陣,張司陽瞄了一眼羅盤中央的指針,眼珠子跟著其亂晃了好幾個回合,昏沉沉地道:「好像快到了。」
許燃只覺得脖子後面冷得要命,像是被冷氣包裹著似的。
他走了兩步,頭也不回地道:「手別亂摸。」
李無願沒應。
腰上還是時不時傳來輕微的觸感。
許燃轉頭,正想開口,卻見李無願一隻手被他牽著,另一隻手正揣在兜里。
他心頭咯噔一聲,一低頭,還沒看清腰上是什麼玩意兒,就被狠狠地拽了出去。
「操!」
許燃的身體重重地砸到牆壁上,頓時覺得喉頭一陣腥甜。
張司陽一扭頭,看到李無願衝上去救人,喊道:「等等!」
但是李無願哪裡會聽他的。
四面八方延伸過來的枯死的樹枝如同靈蛇一般纏住了李無願的雙腿,她默不作聲地掙扎了兩下,忽然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怪笑聲。
那笑聲不是放聲大笑,很熟悉。
劉小萍。
張司陽一口咬住手電筒,空出雙手,十指緊扣,翻出了各種花樣。只見嗖嗖嗖數十聲,靈符一張接著一張滿洞亂飛。
張司陽正想列陣,一個白色人影噌地竄到他面前,被血和肉泥糊住似的鬼臉赫然映入眼中。
手電筒掉落在地,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手臂一翻,取了背上的桃木劍就往上一刺,豈料本該是扎紮實實地一刺,卻彷彿撲了空似的。
張司陽抬頭一看,眼前的劉小萍瞬時化作霧霾一般煙消雲散了。
他發愣的空當,李無願掙斷了樹藤,跳到牆上,將許燃身上的束縛斬斷。
「劉小萍!老子知道你還在這兒!」張司陽提著劍,對著空氣喊道。
「老子不管你是個什麼程度的厲鬼,今天你不出來把話說清楚,老子就燒了你的老巢,跟你來個魚死網破!」
許燃捂著胸口,看著空蕩蕩的四周,彷彿剛剛突如其來的襲擊只是一場錯覺而已。
張司陽:「不出來是吧,行,就算老子今天交代在這兒了,你他娘的亂殺好人,閻王老爺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許燃聽出話頭,問他:「老張,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張司陽沒工夫搭理他。
「他娘的,你受了自家婆婆冤枉,自己跑去投井,憑什麼把怨氣撒到我兄弟身上!要找也該找那死老太婆!」
張司陽扯著嗓子說了半天,終於喊累了,停歇了一刻,這時,四周忽然傳來一陣哭聲。
那哭聲時斷時續,忽高忽低,細聽去又像是在笑,有時悲戚哀婉,有時瘋癲痴傻,幽幽回蕩在整個井底,簡直詭異之至。
「媽的……」張司陽恨恨地低聲罵道。
許燃看了看空曠的洞頂,走到張司陽身邊。
「你把事情的始末全都說出來,當然最好是添油加醋,她肯定會現身的。」
張司陽聽罷,心領神會地道:
「今天你男人來找過我了,他跟我說,老汪生前幫過他,所以特地過來祭奠。」
張司陽臉上的肌肉緊繃著,目光灼灼。
「你原本是該找你的婆婆索命,我說的對吧?」
忽然,哭聲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