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貓1
?許燃一干人等回到六道村的時候,距離朱芳的預產期已經只剩下幾天時間。
張司陽臨走前留給她的符紙沒什麼用,夜夜噩夢還是沒有停過,許燃再一次見到朱芳時,對方已經憔悴得不像樣了。
朱芳的事還是沒瞞過她的丈夫范作林,男人暗地裡請了不少術士,但幾乎都是招搖撞騙的,花了錢,什麼也沒得到。
「還不如多買我幾道符呢,什麼眼光。」張司陽不滿地跟這夫妻二人抱怨。
范作林忠厚老實,沉斂少言,低下頭沒說話。
朱芳挺著大肚子,行動已經有些不便,卻還是走到張司陽面前作勢要跪下。
「誒誒誒——幹啥呀這是!」張司陽急忙拉起她。
「先生,求你救救我肚子的娃娃吧!」朱芳眼眶通紅,哀婉悲聲。
張司陽:「行行行,別哭啊,老子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的。」
他沖范作林揮了揮手,眼不見為凈一般:「你們先回去吧,我們商量商量,明兒就給你們答覆。」
范作林點點頭,拉著淚流滿面的朱芳走出了門。
張司陽看了看旁邊的許燃一干人等,無奈道:「沒有催生符,臨盆的時候就保不了胎,我他娘的能怎麼辦。」
齊磊:「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張司陽沉吟了一會兒,道:「有是有,只要在臨盆之前除了陳茜,那生產的時候自然就沒問題了。」
許燃:「可是她躲在朱芳的夢境里,怎麼除?」
「是啊,」張司陽點點頭,「這就是難處,首先她所處的環境是虛幻的,人的肉體是進不去的,打又打不著,除非有人可以以靈體的方式進入朱芳的夢境,把陳茜咔嚓——」他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繼而聳肩,「就行了。」
「靈魂出竅?」許燃問。
張司陽含糊搖頭:「不不不,咱們沒有工具,要是直接靈魂出竅搞不好會出人命的。」
齊磊:「那怎麼辦?」
張司陽摸著下巴上的胡茬,眼神瞥向了李無願。
李無願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忽覺四周寂靜,一抬眼,眾目睽睽。
她摳了摳有點發癢的髮際線,道:「我去。」
張司陽鎖了下眉:「答應得倒挺快。」
「你有把握嗎?」許燃問李無願。
李無願還沒回話,張司陽又道:「不是什麼大問題,陳茜的道行不高,只要進了她所在的空間,那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兒。」
許燃聽罷,點了點頭。
隔日夜晚,眾人來到范家,燃了香燭,守在李無願身邊。
所謂靈體,於人是指人的靈魂,於妖便是元神。李無願在床邊坐定,待朱芳入夢,神情惴惴不安時,她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許燃一絲不苟地看著她靜謐的臉,等至三更天,又看了看燃了得只剩一小截的蠟燭。
齊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角都泛了淚花,蹲在角落裡一點一點地睡死過去。
除了范作林和許燃還在不安地等待著,屋子裡一片寂靜。
黎明時,公雞打鳴,李無願睜眼。
許燃迅速走過去蹲下,抓著她的肩。
「你感覺怎麼樣?」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回歸肉體,李無願失神了好一陣子,眼神才慢慢聚焦,勉強露出一個笑。
「沒事。」
靠在牆上打盹的張司陽也轉醒,見李無願醒了,忙走過去問:「咋樣?陳茜死了沒?」
李無願看著他,片刻,垂下眼道:「死了。」
張司陽眉頭一皺,覺得她的神情似乎不太對勁。
「你……」
「行了,都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許燃出聲打斷。
「嘿你小子……」張司陽指著他,可惜對方壓根看都不看他一眼,扶著李無願走出了房門。
「娘的,」張司陽面露鄙夷,「見色忘義。」
出了范家門許久,許燃才鬆開手。
「陳茜真的死了?」
他當然可以察覺李無願的神情不對,像是有心事,但他也一直覺得她只會在自己面前說真話。
李無願側頭望著他:「你相信我嗎?」
言語認真,像是飽含什麼。
許燃:「信。」
李無願垂下眼帘,道:「死了,我親手殺的。」
「那就好。」許燃輕舒了一口氣,隨後下意識抬起手,往她的頭頂伸去。
「劉小萍是被你殺的吧?」
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了他的動作。
許燃默默地放下手,道:「是。」
李無願的腳步停頓下來。
「那麼,你有沒有想起什麼?」
她注視著他的眼睛,裡面似乎有期待,也有忐忑。
許燃搖了搖頭。
隨後問她:「我應該想起什麼?」
李無願的眼神迅速躲避開來,雙手縮回了衣服兜,一聳肩道:「這我怎麼知道。」
說著,轉身離去。
許燃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眼中似乎多了幾分漠然。
燥熱感已經褪去了大半,晚夏降臨了六道村,空氣再也不是那般熱烘烘的,凌晨時,還會有讓人忍不住添衣的衝動。
朱芳分娩時大出血,上午被送進了鎮醫院。
村民沒有車,是齊磊開車送過去的。
許燃和齊磊等在手術室門外的走廊上,范作林站在緊閉的門前一聲不吭,但後背已經全被汗濕了。
許燃心煩意亂地等了半晌,看到李無願縮在椅子上,表情古怪。
「喂,」他走過去,俯身蹲在她面前,「怎麼了?」
李無願愣愣地看著他,良久,輕聲道:「如果我不小心做錯了事,你會怪我嗎?」
許燃不覺失笑,隨後揉了揉她的頭髮。
「既然是不小心的,改了就好了,有什麼大不了了的。」
李無願:「你會怪我嗎?」
許燃愣了愣。
自打從半坡村回來之後,她的言語和神情總是很奇怪。
他認真考慮了一下,道:「不會。」
李無願聞言,吃吃地呆了片刻,總算笑了笑。
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范作林第一個沖了上去。
李無願似乎也想去看個究竟,許燃卻按住她,道:「不急。」
他挨著李無願坐下,考慮了一會兒,才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李無願拿餘光瞥他,繼而抱著自己的膝蓋,不答。
許燃扯了扯嘴角:「也對,你瞞我的事還少嗎?估計現在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李無願的手指微微彎曲蜷縮,逐漸握成了拳頭。
「你說過你會相信我的。」
許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是,我相信你。」
然而此時,手術室門口的齊磊的神情卻黯然下去,他垂下眼,轉身走到許燃和李無願面前。
「孩子……沒保住。」
那一瞬間,李無願的臉上彷彿空白,她目無焦距,就這麼定定地僵坐著。
許燃看在眼底,神情莫測。
聽聞朱芳蘇醒,三人一起去了病房探望。
李無願踏進病房的那一刻,一個杯子就被砸到了門框上,許燃下意識側身護住,被飛濺的玻璃划傷了手背。
范作林顯然也沒想到朱芳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急忙過去抱著她,朱芳剛歷經手術,砸過去一個杯子已經是極限,當即又癱軟了下來,但表情卻是痛恨而狠厲的。
「妖怪!是你殺了我的孩子!」
她唇色慘白,每說一個字幾乎就滲出一片冷汗。
李無願呆立在原地,臉上滿是無措。
齊磊將李無願擋在身後,以免朱芳再發難。
「你搞錯了吧?我們一直都在幫你!」
朱芳指著李無願,咬牙切齒,滿是恨意:「就是她!就是這妖怪!」
「注意你的言詞,」許燃推開齊磊,冷冷地問:「請問我們幫你的還算少嗎?」
「我不管!」朱芳聲嘶力竭,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蒼白得臉上滾落。「我在夢裡見過她,是她,是她親手殺了我的孩子……」
語到末時,凝噎失聲。
許燃聽完,嗤之以鼻:「胡言亂語。」
「我沒騙人……我看見她了……」朱芳越說越虛弱,許是麻藥的藥效還沒過,胸口起伏了一陣,便昏死過去。
許燃搖搖頭,隨後瞥向李無願:「你別聽她……」
「是我。」
許燃僵住。
范作林將朱芳扶回枕頭,緩緩站起:「你說什麼?」
李無願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雙目無神地答道:「是我殺的。」
齊磊看了看許燃的神情,惴惴道:「你別胡說……」
「是我殺的。」李無願如夢初醒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後抬頭,看著許燃,「我說的是實話。」
「我殺了你!」范作林忽然大喊一聲,朝著李無願沖了過去。
齊磊拚命攔住他,道:「這裡是醫院!你別亂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范作林橫眉怒目地瞪著李無願,氣勢洶洶,激動得雙眼發紅。
許燃一言未發,伸手拉過李無願的手,走了出去。
范作林還在後面的病房裡不停地罵著許多難聽的話,引來了不少的醫生護士。
李無願悶聲被許燃拉到走廊盡頭,還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許燃在她面前來回走了幾步,最後揉了揉自己的頭髮,莫名其妙地輕鬆一笑。
「你開玩笑的吧?」
李無願靜靜站著,不回答。
許燃笑著笑著,表情逐漸變得僵硬,細看眼中,彷彿有某種東西破碎的凄然。
「理由呢?」
李無願抬眸,眼裡好像蒙了一層死灰。
「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