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事態不妙
很快,和尚們也舉步走到離盞跟前。
離盞回身望著一個個亮堂堂的雞蛋腦袋,道:「這麼多人圍著我做什麼?」
那些個和尚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手足無措,心想:是不是天女診不出病狀,這麼多人看著她,令她羞惱了?
方丈回頭,給了他們一個眼色,其餘人便默默的走出了院子,只剩老和尚一個人立在那裡。
他看向離盞,慈眉善目,單掌豎在胸口:「天女不必喪氣,此瘟疫詭異莫測,前所未有,一時找不出方法也用不著自責。須知之前,每天都要來好幾個大夫診病,來時都意氣風發,走時都長吁短嘆。或許,此病真是那作古的和尚帶來的災孽……」
說到這裡,老和尚垂頭長長的嘆出一口氣。
「唉……」
災孽?
離盞收起之前的惱色,笑了。然而就在這嗤之以鼻的一瞬間,時常出現在他夢裡的聲音突然炸響起來。
「破了讖語,破了讖語!!」
離盞猛的抬頭,汗毛乍起!
那老和尚的臉居然變了個模樣,成了夢裡的夢裡老和尚的樣子,正盯著她一動不動。
……
手心裡猛的滲出一層冷汗,難道是出現幻覺了?
離盞合上眼睛,再睜開,眼前站著個眉清目秀,意氣風發的少年。
少年手裡操著柄短刀,有一下沒一下的拋扔著,望著她的面龐微微一笑。
「破了讖言,我和盞盞就不會再分開了。」
他的聲音是里似乎充盈了陽光,又帶著些許蠱惑性。
哥哥?
哥哥!
離盞想要抓住,卻在手指微曲的一瞬間,少年又變成了和尚——大月寺的方丈。
他就站在那裡,似乎從來沒有變換過姿勢,只是望著離盞的目光帶著些許疑惑。
離盞四下掃了一圈,高牆上的每一寸積雪都安然無恙的反著晶瑩的光,從沒被人踩踏過的痕迹。
沒人……
離盞內心越覺古怪,手指收緊,攥著那半寸冷汗強行定神。
「方丈,我且有一事要鄭重問你。」
離盞的表情已變得有些嚴肅,老和尚迎著離盞的審視的目光不急不緩地回道:「天女只管問就是。」
「方才見到的那些人,是什麼時候得的病?」
「有些早些,有些晚些。」
「最晚的是多晚?」
「大約二十多日以前。」
離盞頓了一頓,「二十日以前?」
「是。那正是封寺的時間,之後就再無患者進出。」
「哼……」離盞翕出冷淡的鼻音,臉徹徹底底的拉了下來。本是一介女子,卻因著而今的身份和本就艷麗的五官,一嚴肅,周圍的風聲似乎都小了不少。
老和尚眯著眼,她身上的金紗簡直比太陽還要離光耀。
「出家人不打誑語,方丈,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否再去佛堂里對著佛祖再說一次?」
老和尚眼神突然一怔,胸前的手掌晃蕩了一下,沒說話。離盞等了他好一會兒,也不見他開口。
「要叫我說開了,方丈才願意以實相告嗎?」
「天女為何有此疑問,老衲實在不懂。」
「方丈不懂,我便說與你聽。」離盞顏色從容:「從溫宿到祁水,我路過的瘟疫城郭沒有十個,也有八九,雖然還沒找出根治的法子,但旁人是否得了這病,又病到了什麼程度,我是一清二楚的。方才那人的脈,我已經摸過了,至多病了十日,表象癥狀上來說,只是咳嗽中微帶血絲罷了。我說得對與不對?」
離盞直視著老和尚的眼睛,這一次,老和尚結舌。
「方丈方才說,大月寺是二十日之前封的寺,剛才的病患是剛得病不久,那必然是封寺之後,外頭新染的病患。既是來寺外的新病患,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外頭總得有人傳給他不是?那看來這外頭也不太平,而大月寺既收了這一個,恐怕就有更多被隔離在寺廟中。」
離盞的腳尖在他視線頂端輕輕的轉了過來,在雪地里踩出一個小小的圓,如雪水般柔而冷的聲音從頭蓋下。
「方丈,你敢對著心中的佛祖起誓,方才你說的那些話,不是用來應付我的么?」
「……」
「回答我!」
老和尚看著離盞,眼神中有了起伏。他心想,天女的存在不應該是用來祭天的么?既如此,她關心瘟疫的發展有什麼用?這病是讖言帶來的報應,又不是能靠醫術來醫治的。
老和尚雙手合十,閉目念了句阿彌陀佛才又睜開眼睛,什麼都沒說,只用眼神肯定了離盞的說辭。
離盞退了兩步,手摩挲著皸裂的樹皮。
「是為難方丈了,此事又不是方丈的錯。」
她眼裡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讓老和尚一時有些緊張。
呵……這大月寺的主持是得道高僧,便是連死也不該怕,那還怕什麼?還不是怕這西域的主子,一句不對就可以拿所有人的性命來開刀。
「殿下今日這般安排,著實煞費苦心。」離盞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的幾個看守士兵,令老和尚皮肉都有些縮緊。
「莫緊張,不打緊,我方才故意做了那些戲,他們不曉得我們在說這些,只以為方丈是在安慰我,不好過來看我出醜,不然,早把我們圍住了不是?」
老和尚再睜眼看了她一次。
「方丈也不必這樣防著我。我既心甘情願隨殿下來祁水,自是以消除瘟疫為己任,並未存著別的什麼心思。殿下讓你們瞞著我,也不過是為了讓我少接觸病患,怕我染上瘟疫,沒有其他意思。如今我們彼此的心知肚明,不如敞亮了說話。方才入寺廟的時候,我看別地還有未收斂的屍體躺在雪地上,想來這寺廟中的瘟疫已到了不好收拾的地步,方丈不如如實告訴我,現在祁水的瘟疫究竟是什麼狀況?」
「阿彌陀佛……」和尚垂目,看著厚雪堆兒里鑽擠出的幾顆枯草猶豫。
「你放心,殿下他知不道。」
「……」
和尚又再思量二三。他這一輩子在寺廟裡看多了來來往往的香客,什麼性子的人,瞳孔里該閃著什麼樣的光,心裡會揣著什麼樣的想法,他一眼便都能望出個所以然來。
眼前這位女子,縱然有些手段,有些狡黠,可她方才說話時,眼裡的真誠他斷不會看錯。
倘若只是個簡簡單單的熱忱之人,他還不敢將此事吐露給她聽,畢竟這一切都是祁王下的命令,萬一這女子露了什麼馬腳,叫祁王給知道了,反是不好。
但如果是有心又有腦子的人,也許尚可一信。
老和尚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拉長的那些士兵的影子,眉目淡了淡,「阿彌陀佛,果然這一切難逃天女慧眼,這大月寺的瘟疫……」
他頓了頓,抬頭望著陰沉沉的天,天上有幾隻禿鷹盤旋在雲霧裡。
「不……應當是說祁水的瘟疫,估計是快要止不住了。」
離盞心中一扼。饒是她已經猜中了一二,但親自從老和尚口中得到應徵的那一刻,心裡還是平靜不了,因為她太清楚瘟疫爆發意味著什麼,尤其是在祁水。
離盞眼裡浮現起顧扶威的笑顏,一遍又一遍,接著又從老和尚一雙枯黃的眼睛里,看見了哥哥的影子。
然而這些景象瞬間被一片哭天搶地的畫面衝散,她看見祁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看見顧扶威站在很遠很遠的城門口,長發散亂著的與她遙遙相望。
一時間腦子有些發脹,她斂了斂眼睫,從樹下走了出來,只想讓冷風將她吹得更冷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