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舊事重現
所以後來一段時間，在他覺得自己可以勉強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之後，他便自作主張地中止了治療進程。
在了解了沈城最近的精神狀態后，湯醫生很快給出了專業的治療方式——系統脫敏療法。
「之前我們曾經試著用過這個方法，但是效果並不理想。」湯醫生翻看著沈城的治療記錄，抬頭看向沈城，「你還記得嗎？」
「嗯。」沈城的兩隻手無意識地絞到一起，點了一下頭。
直到現在提起系統脫敏療法，他還是會本能地抵觸。
系統脫敏療法需要誘導患者進入到引起最直接的促使他抑鬱症發作情境之中，當時湯醫生嘗試著讓沈城想象梁緒離開時一聲不吭而又決絕的情景，就是希望幫他逐漸克服他對情緒的無法控制。
湯君赫那時十七歲，上高二，在他閉著眼睛，跟從著湯醫生的話去想象他看到他母親在他面前離去的那一幕時，他忽然不受控制地蜷縮起身體，把臉埋到膝蓋里，崩潰地小聲啜泣。
相比其他來治療室的患者歇斯底里的哭聲，這種反應算不得多麼激烈，但湯醫生知道，沈城在極度崩潰的狀態下也會小心地藏著自己的情緒。那天下午，湯醫生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幫他從崩潰的狀態下調整過來。
沈城無法使自己觸碰關於那一幕的記憶，於他而言，脫敏療法非但不能幫他消除抑鬱，反而會加重他的抑鬱。
他不想再去想起那一幕，這讓他覺得自己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拋棄，被梁緒拋棄，被沈母拋棄，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留在他的身邊陪著他。
看出沈城眼底流露出的抵觸情緒，湯醫生溫和地鼓勵他道：「我相信在你男朋友的陪伴下，脫敏療法這次一定會奏效的，我們嘗試一下，怎麼樣？」
她說「boyfriend」這個單詞時神情十分自然，這讓沈城從抵觸的情緒中短暫地脫離出來，心臟似乎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識的看向梁緒。
梁緒這時伸過手握著他的手腕，也側過臉看向他，神情不見異常，又是那種商量的口吻：「我們試一下吧，好不好？」
沈城遲疑了一下，用力的咬著自己的下嘴唇，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需要他在場嗎？」沈城看著梁緒問。
「對，你不希望他在場嗎？」
「我也不知道，」沈城搖了搖頭說，他是不想讓梁緒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我陪你好嗎？」梁緒看著沈城，柔聲問道。
「先試試吧。」
沈城坐在光線柔和的治療室里，空氣中流淌著舒緩的音樂聲，他跟從著心理醫生的話放鬆自己的身體。
梁緒坐在後面的沙發上，看著這邊的治療過程。
起初沈城並不覺得不舒服，只是感覺有些緊張，因為他知道梁緒現在一定在後面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但漸漸的，在心理醫生的誘導下，他很快進入到想象的情境當中。
開始時進入的是刺激等級低一些的想象場景，比如讓他想象梁緒從這間屋子走出去，逐漸地，根據他的反應，刺激等級開始提高。
「現在想象你進入了醫院，醫院很安靜……」
沈城跟著湯醫生的描述進入到這段回憶當中，安靜的醫院、雪白的牆壁、偶爾經過他身邊的病人。
場景忽然之間轉換了，沈城看到另一個自己坐在花園裡，眼神不停地看向手裡拿著的手機。
手機終於響了，沈城看著自己急急忙忙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結果眼神里本來亮著的光暗了下去。
看著他接起手機說了一句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讓他愣在原地，臉上浮現出一種不敢相信的神情。
掉在地上的手機再次響起，像是被突然驚醒了一樣，他轉身朝醫院裡跑來，嘴裡還在喃喃自語。
他從沈城的身上穿了過去，一瞬間，沈城成了那個奔跑的人，他一口氣跑到一個病房門口，停住了腳步。
手劇烈顫抖著摸上了門把手，卻不敢用力去拉開。
門外他面前被打開，一個人紅著眼眶看著他，「你這孩子，打電話為什麼不接？」廖醫生的眼睛紅紅的，略帶責備的看著沈城。
「我……廖醫生，我媽怎麼樣了？」
「去看看你媽吧。」
沈城一步一步走到了沈母的病房前，眼淚毫無預兆的直接就落了下來。
沈母就躺在病房上，明明走之前她看上去還那麼有精神，現在臉上卻毫無血色，像是老了十多歲一樣。
聽到有動靜，沈母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在看到沈城的一瞬間，嘴角露出了笑。
「你來了啊，還生不生媽媽的氣了。」沈母邊說邊朝沈城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
沈城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的後背離開座椅靠背，不自覺地蜷起身體。
他顫抖著抬起一隻手來想要他抓住沈母的手，結果卻抓了一個空。沈母明明是在他的眼前朝他伸出手，可是當他想要去抓住沈母的手的時候，卻發現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觸碰不到沈母的手。
「我要離開了。」沈母用口型對沈城說。
沈城聲音嘶啞又絕望地叫了聲，「不要……」，繃緊的肩膀線條微微發顫。這是他在陷入恐慌和焦慮時自我保護的樣子，梁緒再熟悉不過。
梁緒看著沈城的樣子，緊蹙著眉，再也忍不住，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見心理醫生沒有阻攔，他大步走到了沈城身邊。
沈城已經26歲了，相比八年前也長高了不少，但他這樣把自己蜷起來時，看上去卻似乎只有很小一團，像一隻可憐的小動物。
沈城一時忘了自己在治療室，在那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在沈母的病房。
在想象的情境中，他很絕望地看著沈母的手近在咫尺，而他卻怎麼也抓不到。
極度的驚恐與慌亂讓他有些腿軟，他忍不住蹲了下來。
「不要走，求求你們不要走，不要了離開我好嗎？求求你們了。」沈城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從他緊閉著的雙眼裡流了出來。
而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有一隻手落到自己的頭頂，揉了揉他的頭髮。沈城不喜歡別人揉自己的頭髮，事實上也沒有別人揉過他的頭髮。
「我在，我就在你旁邊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不要怕。」梁緒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梁緒伸出手，把沈城緊緊握著的雙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裡。
「不要怕，有我在。」
沈城抬了抬頭，被照進治療室的陽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他這才意識到，剛剛只是一場治療中的假想而已。
沈城埋下頭，很深地吸了一口氣，呼出來時他緩緩直起身，然後側過身抱住梁緒，臉埋在他的小腹上。
梁緒一隻手按著他的後腦勺，另一隻手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拍著，嘴裡還在安慰著他，「我在，我會陪著你，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沈城在梁緒輕聲的安慰中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
他鬆開梁緒，為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他抬頭看著梁緒，梁緒伸手從湯醫生遞過來的紙巾盒裡抽了幾張紙，輕輕的給他擦了擦臉。
「我自己來就行了」沈城從梁緒手裡把紙接過來，「謝謝你。」
他又轉過身對湯醫生說：「不好意思，我剛剛的反應是不是太過激了？」
「你肯暴露出自己的情緒已經很出乎我的意料了，」湯醫生說，「雖然沒有進行到最後，但這個程度對你來說很不錯了，有戀人陪在身邊進行脫敏治療，效果確實要好很多。」
沈城在聽到戀人兩個字的時候，心跳再次漏跳了一拍。他微微側頭看向梁緒，後者很認真的在聽湯醫生說話，好像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兩個字。
湯醫生把剛剛在脫敏治療時的各項數據通過筆記本屏幕上展示出來拿給沈城和梁緒看，沈城看著那幾個數字有些出神，他還是很難快速從剛剛那種情緒中走出來。
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像是有一隻大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喘不過氣來。
在湯醫生說著接下來的治療計劃時，梁緒握著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地記下她說的內容。
沈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事情應該他來做的，他不應該再麻煩梁緒了。可是如果這個時候再這樣說的話會感覺很矯情吧，沈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開口。
沈城看著認真記東西的梁緒，一整恍惚，彷彿又回到了八年前，八年前那個坐在自己旁邊和自己一起寫作業的梁緒現在終於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如果這八年都是一場夢該有多好，他只是因為寫作業而睡著了，睜開眼，梁緒還坐在他的旁邊寫作業。
記憶中的梁緒會在籃球上跳起來投籃，會趴在教室的課桌上睡覺，會握著筆慢悠悠地在老師發的試題上勾選答案，會在上課時把手放在自己的背上輕輕的敲著，直到自己打開他的手。
沈城突然意識到，就算梁緒已經離開了自己的生活八年之久，可他在自己的記憶里還是一樣的清晰，關於梁緒的一切，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一點也沒有忘記。
儘管治療時的崩潰狀態跟幾年前有些相近，但相比上一次，沈城這次的情緒卻恢復得很快。
半小時后，在治療臨近結束時，湯醫生提出想和沈城單獨說幾句話。
聞言，梁緒伸手握了一下沈城的手：「那我先出去抽根煙。」說完，他站起來和心理醫生握了握手，又將筆記本合上捲起來拿在手裡，走了出去。
門一合上，湯醫生就看著沈城說：「他很愛你。」
這話從心理醫生口中說出來顯得格外有說服力，沈城沒想到她會說這個，先是怔了一下，回神后臉上卻沒有帶著該有的欣喜，他苦笑了一下：「可以看出來嗎？」
「這很明顯，而且他看上去很可靠。」湯醫生說，「但是為什麼我說了這句話之後，你看上去……並不是那麼的開心，難道你們還沒有和好嗎？」
沈城沒回答湯醫生的話，他低著頭，兩隻手抓著自己的衣服下擺。
湯醫生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既然你答應了讓他陪你來這兒，說明你的心裡並沒有那麼的排斥他，你只是因為心裡的那道坎過不去。」
「可能不會過去了吧。」沈城低嘆了一聲，「他已經把一切都解釋給我聽了，為什麼離開的原因，但是我還是過不去，我還是沒辦法放下心裡對他的那道防線。也許，我們真的沒有機會了吧。」
「可是你剛剛的動作和神情告訴我，你放不下他。他愛你，你也愛他。不要質疑我說的話，因為我是一名心理醫生。」
梁緒站在走廊上，對著打開的窗戶抽煙，一支煙抽了一半，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來。
見沈城從治療室出來朝他走近，他沒有問心理醫生說了什麼，只是抬手摸了一下沈城的臉說：「覺得怎麼樣？」
梁緒的動作是下意識的，做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那個，不好意思啊，我……」
「挺好的」沈城打斷了梁緒的話，「謝謝你能陪我來。」
「跟我說什麼謝謝。」梁緒的眼睛里有些顯而易見的情愫，這讓沈城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去洗手間洗把臉，有點不舒服。」
「走吧。」梁緒在垃圾桶上的煙灰槽里捻滅了煙，陪著他一起過去。
洗手間很安靜，只有嘩嘩的水流聲，沈城捧著水洗了臉，然後關了水龍頭，用手背把臉上多餘的水抹掉。
梁緒半倚著洗手台等他。
「洗好了。」沈城走到他面前，微抬著下頜看他。
梁緒伸手把他濕掉的額發撥到一邊，露出他光潔的額頭。
兩個人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同時愣了一下。
梁緒伸手抓住沈城胸前的衣服微微用力，沈城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裡。
他臉頰的水蹭到楊煊的肩膀，透過薄薄的襯衣布料滲了進去，梁緒什麼也沒說，眼神直直的盯著沈城，抬手攬著他的後背，手指有意無意地蹭著他頸后的發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