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春雷十四
外邊雨聲不止,一連下了好幾天,車軲轆攆過不平的坑窪,濺起水花打在車軸上。趕車的青年在車前搭了個頂,專門用來對付雨天,披著一件蓑衣,頭上戴著寬斗笠,風吹的時候,雨不妨會飄進來。
大雨在屋檐邊一衝而下,空氣里又一層淡淡的白色,車輪卷過的地面,一塵不染,淅淅瀝瀝的雨聲是這小鎮唯一的聲音,門外不見行人,雨聲喧鬧,卻愈顯安靜,像是入了一座死城,叫人心惶惶。
青年在一家客棧前勒住韁繩,馬兒在雨中摔頭,濺飛一串水珠。車裡的小生掀開帘子露出半邊臉,看著下不停休的雨,束手無策。
趕車的青年看了他幾眼,一副市儈臉,不耐的敲敲車門:「唉,你還下不下啊,到地兒了。」
她扒著門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壓著嗓子道:「下,下。」
青年睨她兩眼,在一旁嘀咕:「要不是我好心,這鬼地方,誰願意來,跑著一趟不曉得浪費多少功夫。」
她慢慢從車裡出來,聽著這話趕緊從車上下來了,跑進屋檐低下,不一會兒衣擺就濕了個透,身後客棧鎖的緊緊的,裡邊連點光都看不見。
不由說到:「怎麼連個人都沒看到。」
本是在自話自說,那青年揚著馬鞭,沒好氣的接道:「找找不就有人了,還要請到你面前來?」馬車轉了個彎,栽進雨里,迫不及待的跑了。
她現在門前,莫名其妙的乾笑,那大哥似和與她有深仇大恨,一路諸多不滿,起先對價錢不滿,跑了一半罵罵咧咧要往回走,她沒辦法,對著他臉丟了一隻鞋子。錢談妥了,又嫌她太娘氣,長的太白嫩,對她一身行頭說個不停。
拍拍頭上一個包子,身上是一身簡單的褐色布衣,為了顯得低調,特地的縫了兩塊大補丁,都怪孟婆走的太快,她只能自己來玉湖關,受了一身冤枉氣。
凝珠敲響客棧的門,這是一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客棧,門上有些許划痕,掉了的漆也沒補上。
「有人沒,能開開門嗎?」她一邊喊道,耳邊回應的依舊只有大片雨聲,按理說,雖是邊關,也不可能一人都沒有。
她又敲了一會,仍是無人理應,抵著腳靠到門上,身上衣服已經濕到小腿之上,外邊的雨被一陣風吹的向里飄,她縮手縮腳,想躲卻沒有一點兒用,哪裡都有雨水飄來,莫不是要在這被強行淋成落湯雞?
身後門一響,她幾乎同時回過頭去,身子一失重,撞到一個無甚精神的中年男人。
那人掛著兩個松垂的眼袋,雙目無神,眼角上有一道疤印,直接划進頭髮里,下巴上一圈鬍子看起來許久沒有打理,又糟又亂,實在是叫人懷疑,他是不是個來搶店的強盜。
凝珠扶著門踉蹌站穩,笑著點了點頭,往外退了兩步讓出路來,要是強盜來打劫,沒有一點人息倒也說的過去。
「進來罷。」中年男人退到門后,愁眉苦臉朝外一望,雨勢越來越大,看來又是要下一整天。
她猶豫片刻,扒著門板拖延,邊往店裡瞄,櫃檯上放著幾個錢袋,邊上是一摞賬本,門窗緊鎖,也有天氣原因,店裡光線並不太亮,昏壓壓的,不見有其他人,她摳緊門,不敢再往裡走,這是羊入虎口了罷!
男人瞟她一眼,伸手將她拖了進來,關上了門。
凝珠大喊大叫,閉著眼一頓亂抓,心裡直道:完了!
他合上門栓,打量她兩眼,問:「小哥是個姑娘?」同時難以理解她這番舉動是為何。
偽裝沒讓人認出來,一頓亂叫暴露了個徹底,她完全不自知,只想他竟然能發現,肯定是個狠角色,不停後退,撞到了櫃檯上,一邊說:「不是,我不是。」
「姑娘家隻身來著地方做什麼,這可不是太平地方,要是跑出來玩的,趕快回去吧。」
那人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忙向後一縮,他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櫃檯後面,她后跳一步,抱住頭想要求饒,見他一臉疲憊,撥起了櫃檯上的算盤。
他是這家店的主人嗎?原來是她多想了,他只是在數點銀子,這樣一看,他和強盜一點也不像,她放下手,既然已經被知道了,也沒有必要隱藏,說:「我是來找人的,他在玉湖關。」
「找人?是守在玉湖關的將士嗎?快些回去吧,前邊正在打仗,你要找的人不知道是死死活,你也別白白送了性命。」他一邊算一邊在賬本上標記,話中隱隱不安。
可穆國不是有顧晚嗎,周邊國家,早就不敢再戰,哪裡又來了侵犯的人,難怪家家戶戶不見人影。
凝珠扯著衣角,心緊張起來,衣擺上的雨水滴了一地,問:「不是有顧將軍嗎?我聽說顧將軍很厲害的。」
「看見我臉上的疤了嗎?」他靠在櫃檯上,抬頭指著自己的疤,說:「這就是敵人砍的,就算有顧將軍在他們也敢潛進來。」
「那你為什麼還留在這裡?」他額上的疤又寬又長,綳著兩側的皮膚,可想當時情景如何,難道周邊有國家連顧晚都不管就貿然進犯?難道他出了什麼事?
「顧將軍救了我,我想在能及的地方幫幫他,今天也就走了。」他又繼續算起來,屋內走出一個拿著包袱的小伙,見到屋內還有其他人,面露驚色,一邊看她一邊走向客棧老闆,放下東西說:「爹,收拾好了。」
他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倒也不急,說:「你去炒幾個菜,讓這姑娘飽飽肚子。」
小伙唉了一聲,聽到稱呼她為姑娘,想起自己方才的行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迅速朝屋裡去了。
她想的真多,竟還將人當成了強盜,不好意思的低聲說:「謝謝。」
「不必,姑娘吃好就跟我們一起走,也別留著了,不安全。」
「嘿嘿,」她撓撓臉,「我其實是來找顧將軍的。」
他寫下最後一筆,有了些想法,搬上來一個酒罈子,將桌上兩包銀子放了進去,心懷顧慮的問:「姑娘,你是顧將軍什麼人?」
「這個,呃,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顧將軍有一個等了很久的心上人,我就是。」她晃著手指道。
他抱著酒罈細細想了想,穆國那點兒說爛了的事肯定不會不知道,按在酒罈上的收了收,看向她說:「這裡是我這輩子的積蓄,想送給顧將軍備不時之需,不如就交給姑娘轉交?」
要真是大戰,耗費也是巨大,這點錢可能不起什麼大作用,卻也是他的心意,可他要是知道她是來殺顧晚的,還會要她幫這個忙嗎?她反正要為了她的目的留下來,想想便應承下來:「好,交給我吧。」
他連連道謝,轉身去了后廚,凝珠隨便找了個桌子坐下,不一會兒,客棧老闆端著兩個菜走了上來,說:「大家都逃命去了,也沒什麼太好的東西,只剩下這些,姑娘不要介意。」
能活著自然是活著,他已經報了救命之恩,況且也說不上是救命之恩,他是將軍,這應該是他該做的事。
她笑笑,抽出筷子夾了一筷,說:「好手藝。」哪裡會嫌棄,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上點東西了,要是沒有發生戰爭,她真想將這店裡所有的菜吃個遍。
小伙背著包袱過來,手裡拿著兩把傘,站在他身後,他看了一眼,又說:「實在對不住,麻煩你去送,你不顧危險來找顧將軍,想來也是不會輕易走,我們走太晚怕來不及,姑娘,你好好保重,要是改變心意了也趕快走,顧將軍定是不想你有事的。」
「嗯,你們走吧,我知道的。」她擺手微笑,她哪裡是不顧危險來找人,她是不知道有危險。
兩人互看一眼,拿過小伙手上的傘,匆匆忙忙開門走了,凝珠聽著雨聲清晰,再一片模糊,放下了筷子,想想顧晚到現在還沒能見上他的心上人一面,那等了很久的人,就要沒有再見的機會,他也挺可憐的,做一次凡人,前有敵寇後有心懷不軌的她,九靈啊九靈,你可別記仇。
她一人佔了這家客棧,守在屋子裡不敢出去,倒了滿地的銀子,百無聊賴的一錠一錠數,邊想著這些要是她的該多好,就可以買下顧府,將錦華趕出去,又想著要怎麼靠近顧晚,最好是一擊斃命,不然,就該她出事了。
屋外的雨停了一陣,好不容易安靜起來,忽傳來一陣馬蹄聲,片刻后,好幾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身影在門外走過,凝珠抓住手裡的刀,在一群影子走過後,趴在門邊推開一條縫,等著他們走遠。
這城裡還是他們的人,她見過顧家軍隊,也算的上熟悉,從盔甲上看就可以確認,最前方的人帽子上有一條紅纓,這麼顯眼指不定就是顧晚,她等著一群人走遠,在前方拐了彎,才爬起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