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春雷十五
剛停的雨,地面仍是濕的,一跑過帶起不少水滴,風從街道上穿梭而過,打的兩邊的窗戶紙不停地響,沉壓壓的烏雲並未因為雨停下而散開,相互拉扯越聚越多,讓原本光線暗沉的地方更難惹人注意。
凝珠輕輕踩著地面,借牆面擋身,腳下不敢有一點馬虎,眼睛注視著各個地方,生怕踩到什麼發出點聲響,或是哪裡跑出來一個人。
可即使她真弄出什麼聲音來,他們也是聽不見的,風聲馬蹄聲,早就佔滿的人的聽覺,她卻覺得街道太靜,靜到沒有一點聲音,她若是發出聲音,定是雷鳴一般巨響。
眼前出現一座大宅,滿街上,都沒有見過這樣大的宅子,她貼著牆面藏好,聽聲音,是在這大宅門前停了下來,伸出頭去看,門前只有兩個守門的小兵,庭前兩座石像,高高的匾額上寫著衙門兩字,金粉早掉光了,留著兩個深深凹陷的乾癟癟的字。
她深吸一口氣,念叨著沒人能看到,沒人能看到,雙手捂臉惦著腳跑了過去,左右瞟瞟見沒有人,拔腿向後繞去,天公作美,前方竟有一顆禿頭樹,半邊的樹枝都伸到牆裡面。
凝珠對著面前的樹雙手合十拜了兩拜,要保佑她成功潛入,踩上樹榦上的突出,借力一躍,抓著了一條粗樹枝,哪知腳下一滑,被吊在了樹枝上……
唉……?
這操作是不是有點不對,她回想起爬上來的瞬間,確實有點太過順利,所以,現在是暴露等級的時候嗎?
手臂漸漸發酸,她才反應過來,低頭一看,幾乎已有兩人的高度,只好只認倒霉,拖著兩條用力過度的手臂一點點的挪,驚喜的發現,這樣的高度正好可以看見牆裡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一下有了動力,隨意一甩,落到了另一粗幹上,小心的趴下,抱著樹顫顫巍巍的爬過去,跳到屋檐上,腳下一滑,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一條樹枝,聽的咔嚓一聲,貼著牆坐倒在地。
她抱著折斷的樹枝,呆愣愣的坐在原地,緊閉著嘴,愣是忍者沒有喊出聲來,半響,一臉苦兮兮的摸向了自己的後背,痛啊!
對面長廊上走出兩個士兵,一前一後,神情疲乏,幾天幾夜沒睡一般。凝珠立馬僵住,她這運氣搖擺不定,難不成才進來就要被發現,不料那兩士兵直直走過去,看都沒多看一眼。
她撐著樹枝站起,後背一塊到尾骨上一片麻意,幸好那兩人沒看見她,此時不走,再走就難了。剛動了一下身子,那兩士兵竟折了回來,拔出腰間的劍,頓時精神煥發,大聲道:「你是什麼人?」
當下放棄抵抗,丟了手裡的樹枝,舉起雙手。兩士兵也沒想到她會如此順從,不可置信的相視一眼,手裡劍,一左一右擒著她的手。
一人說:「帶回去交給將軍發落,最近潛伏進來的人太多了。」
另一人點頭。
凝珠猛搖起頭來,使勁拽自己的手,她是來暗殺的,暗殺,被發現了還怎麼玩,解釋起來:「不是,我不是敵人,我其實,其實是來給你們送錢的!」情急之下,想起客棧老闆交給她的酒罈,話說出口,才記起她根本沒有將酒罈帶出來,掙扎兩下,袖中的小刀掉了出來。
兩士兵又相視一眼,達成共識,他是潛伏進來的敵軍沒錯,比較蠢。
她心灰意冷,看著自己被拎著,離那把刀越來越遠,沒錯,她的暗殺任務結束了。
人嘛,總有時運不濟的時候,畢竟她很順利的就爬了上來,誰說這不是一種運氣呢,被帶去見顧晚,好比她自己找要好,然而下一秒,她這安慰自己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顧晚就站在面前和她四目相對,身後幫他抱著帽子的小將,看了她一會兒,樂呵呵的說:「這不是宋姑娘嗎。」
她微笑點頭,原來還有人認得她,她倒是對這人沒什麼印象。
「我的方法果然是有效的,你們兩還不鬆手,這是未來將軍夫人。」他指使道,本是軍中一員將領,也作為顧將軍的情事參謀,此刻心裡無比愉悅。
兩士兵立即放開手,瞧見他們的將軍面帶慍色,忙抱拳向凝珠道歉:「將軍夫人饒命,小的有眼不識珠。」
她擺擺手,示意沒關係,只是這將軍夫人的稱呼叫的她實在心虛,不禁臉紅。
顧晚站在面前,臉上怒氣並未因為兩士兵的道歉減少,伸手一把拽住凝珠,她還在安慰那兩士兵,就被扯著走了。
空中一片黑壓壓的雲,似要落到地面上來,雷鳴閃電,悶在雲層里隨時要破出。
手腕上隱隱發痛,她幾乎完全是被他拖著走,沒有一點反抗的餘力,她知道了,原來他這火是朝她發的。
她任他拖著,途中絆倒一條伸出來的腿,想要給人道歉,一偏過頭,滿眼驚恐,腳下一陣虛軟,趕緊加快了腳步。
顧晚一腳踹開房門,將她甩了進去,凝珠踉蹌不穩,撲向一旁的座椅,疑惑不解的揉著手腕,她是哪裡惹到他了,莫不是發現了她的目的,趴在矮桌上裝死,想著他如果真的要對她動手,好吧,就讓他動手。
耳邊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抿抿嘴,總不能任人宰割,心一橫,轉過身去,滿面堆笑,道:「好久不見,我們真是有緣。」
他一掌拍下,凝珠以為是朝她而來,嚇得閉上了眼,他的手卻撐在椅背上,見她嬉皮笑臉的模樣,眼中怒意更甚。
她止住笑,一臉認錯的樣子,坐的工工整整,才發現兩人之間不過半指距離,她能清楚地看清他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眼中怒火,高挺的鼻樑,輕啟的淺緋唇瓣,她慢慢舉起手,碰一下,就一下。
「你來這做什麼!」他道,恨不能立馬將她送走,玉湖關戰事忽起,她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若是無法護住她,該怎麼辦?
凝珠心神早就拋到幾千裡外去了,雙手捧住他的臉,不由自主的抬起了頭。
他一愣,眸色漸漸緩和,摟住她的肩膀,湊了過去。
他剛才是不是太凶了,走的時候也沒和說上一聲,卻要怪她私自來玉湖關,可她不該這時候來的。
「將軍不好了,敵軍又……」門外忽衝進來一人,語氣緊急,跨了半隻腳進來,看到面前場景,呆了片刻,正要轉身走,顧晚拿過他手中的帽子,兩人一同急匆匆的走了。
只差一點。
凝珠保持捧臉的動作不動,盯著一雙手,啪打到自己臉上,耳根又燙又紅,她剛剛做了什麼,差一點點……她怎麼又動了吃大神豆腐的心思!
一大座宅子,瞬間走空,馬蹄聲震天而響,越來越遠。
風雲浮動,塵沙飛揚,號角聲在遠處吹響,外頭的雨猛然砸落,淅淅瀝瀝,快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看不見雨幕之後的場景,她站在長廊上,雨水濺到身上,想起那間屋子裡,纏滿白紗,肢體不全,傷痕纍纍的士兵們。
這一次,大概打的不順心,敵軍偏偏在這樣的天氣攻過來,她雖不懂,卻也知道雨天出行都要困難好幾倍,伸出手去,那雨直打的手心發痛。
雨的勢頭小了不少,空中墨雲四處分散,才露出些白色,又被暮色蓋上了,她坐在門前,一直等到傍晚,大門方向,才有了點響動。
他一身黑色甲胄,持劍站在長廊上,一臉平靜,看不出是勝了還是敗了,她不問,只覺他還站在這裡,什麼都不重要。
雨水從他身上滑下,滴滴答答落了一路,走來將劍丟給了她,動手解下巴上的紅繩,脫下帽子進了房間。她在身後拖著他的劍,明明看起來沒有什麼重量,他拿的也那樣輕鬆,到她手裡,就跟扛了塊鐵石一樣。
凝珠將劍移到門板上靠著,顧晚將盔甲脫下來,丟了一地,她自覺的撿起,要幫他整理,手上一緊,被他拖著進了卧房。
她一陣面紅耳赤,想起她剛剛想親他來著,看他只剩一身中衣,直拖著她往床邊去,來不及多想就被他按在床邊坐下,脫了鞋子。
他拉過來被子,將她推到裡面去,凝珠已經不知道要做什麼,獃獃的看著他,臉越來越紅,被他扯著被子一仆,便躺在了他懷裡。
她敢保證,她現在和熱水袋沒有什麼區別,唯一不同,是可以自發熱。
他的氣息離的很近很近,蒙在被子里到處都是,她不敢動一下,僵了許久,手腳發麻,斜眼去看他,他似已經沉沉睡去了。
凝珠側向他,臉依舊又紅又燙,手指在他眼帘下摸了摸,有一圈很濃的黑色,手向下滑去,又盯向了他的唇,輕輕碰了一下,手就被捉住了。
她一驚,想抽開手,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說:「別動。」手被拿著移開,肩膀被人抱住,靠近了他懷裡。
她瞪著眼睛,臉一陣一陣的發熱,大概是被窩裡太暖了,他身上溫度太高,所以,不是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