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春雷十八
狂風怒號,戰馬踏血,成千上萬的人拔刀相向,兇狠的面容,都像極了羅剎鬼怪,大火燒焦軍旗,黑色的硝煙漫上純凈的天空,吞噬掉這不容易出現的光,腳下大地裂痕斑斑,鮮血淌過,流進地底深處。
黑色的人群像是一片洪流,傾壓而上,帽上有黑纓的一方,一邊守一邊後退,腳邊不停有人痛呼著倒下,血液在眼前濺飛,兵刃的刀鋒好幾次要奪了性命。
後方陡然湧上一群人來,手裡舉著吳字的大旗,被風吹弄的沒有一時停歇,羅兵往後一看,舉起了手裡的劍,大喝一聲:「沖啊!」
士兵們聽到信號,見來了支援的人,也不再退縮著打,一下士氣大發,主動迎了上去。今日也是同往常一樣上門挑釁,不想他們假意上當,撤到一半突然有軍隊從兩側抄了過來,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只有幾千人的小隊,到底難以抵抗。
羅兵吼著嗓子解決掉兩個小兵,瞄中一騎在馬上的黑色身影,不管不顧的策馬奔了過去,想要趁著混亂背後給他一劍,劍鋒卻將將從他身邊錯過,那人一掉馬頭,一把長劍擋住,持劍的手反被他震的一麻。
顧晚轉頭看向他,眸中只見冷光,那片冷光里橫起一把劍,來不及反應便破風而出,他俯下身子,用劍擋住他的劍刃,身下的馬退後幾步,不爽的啐了一聲,怪自己太莽撞,眼前這人之所以戰無不勝,並不是因為有多麼強悍的軍隊,他是親眼見過的,這個從修羅場來的人,以一己之力滅了十萬人的軍隊還毫髮無傷。
「顧將軍!能和顧將軍打上一場實在是羅某的榮幸!」他揮劍斬殺兩側的小兵,一邊熟絡的打著招呼,馬一直向後走,試圖能夠逃開這個人的周圍。
顧晚不急不躁,駕馬跟著他走,劍下的位置已經備好,作為穆國將軍,他的使命只有護國,可他早就不想做這個將軍了,從穆皇懷疑他,錦華用凝珠脅迫娶她,他不記得過去,成了無欲無求的顧晚,身份,地位,勝敗,都不是他想要的東西。
守在玉湖關的夜晚,他確實有忌憚過那能猜中他心思的軍師,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每次都猜中他心裡所想,除非是上天派來的神,為了奪走他手裡的長劍。
可他手裡的劍還不能被奪走,命里出現了一個人,她在的地方只能是一方凈土,他曾經這樣以為,不料她會在戰亂的時候出現,因為他的疏忽,被敵軍擄走。
做這一切雖太過一腔情願,他明白她的出現都是帶著原因的,為了什麼,他猜不出,卻總不是來陪他過清閑日子的。
一個從前沒有見過的女人的音容笑貌,竟會讓他心中悸動,不可自拔,他斷不是沒有一點底線,會放任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接近他,可帶她回府的,是他。
他手持長劍,劍光在昏黑的天地間愈加駭人,羅兵的劍在小兵喉間抹過,瞟見那抹厲光已是驚心動魄,手微微戰慄,假裝沒有看見,劍鋒一轉,卻在要刺入小兵後背的時候,擋到了頭頂之上。
兩柄劍撞在一起,發出呲啦的躁響,迸射出一團刺目的火花,羅兵費力將劍向上抬起,額間冒出了幾粒汗珠,繃緊一張臉,身子因為太過用力而顫抖。
顧晚表現的過分平靜,不慌不忙,稍稍用力就能將他完全壓制,對他而言,對方不過是在做多餘的舉動,但他也還不打算殺他。
劍上重量忽一輕,羅兵像是突然卸了千斤的重量,身子挺直了起來,疑惑抬頭,竟是他主動將劍收了回去,拿在一旁,沒有再起的意思。
難不成他還要放他一命不成,誰不知道,顧將軍手下只有亡魂,他這樣想是對的,下一秒,他便又抬起了劍。
指向他喉中,冷若冰霜似的問:「她人呢?」
羅兵早有猜到,他突然出兵的原因,幾天都和往常一樣派兵追到城門外,也只是想要他們鬆懈,顧晚是什麼人,自己夫人丟了會發現不了?
身邊奮力揮刀的人打的正酣,上了這個生死場,就再不會有其他挂念,只顧殺的兩眼血紅,他們卻在這兩軍對壘的地方上演脅迫這碼子戲,為了一個絲毫不值的女人,這不敗的神將真是悲哀。
他看著眼前的劍,並未見到他眼中有殺念,可他從來都是劍比眼神快,盯著便不敢松眼,道:「羅某勸顧將軍還是不要救她的好。」
話音一落,劍尖就已竄到了他喉間,身下的馬往後退了幾步,抬起前蹄欲要躍起,他勒住韁繩,冒出一股冷汗,遇上他可真不好,總覺命不由己,他都沒能看清那劍是怎樣到他面前來的。拍拍受驚的馬,看來這馬是清楚他怎麼靠近的。
「將軍不想知道我貿然出兵的緣由嗎?要是我說這全是將軍夫人的意思,將軍還要救人嗎?」
顧晚一頓,原來這是她所想,幾個敵國之中,最先放棄和穆國敵對的就吳國,他確實不該有主動出兵的膽量,真是小看她了,還藏有撥動吳軍將領的本事。
「顧將軍大概不知道,軍師也是將軍夫人派來的人,這樣的女人說起來不值得將軍做到這種地步,不過要是將軍答應放我們一馬,羅某保證,一定完好無損的將將軍夫人送回去,並且退兵有生之年都不再犯。」他是個什麼都幹得來的人,會用不屬於大將該行的法子行事,也會在這生死時刻選擇生,便是求求對方也沒什麼,做什麼,都要先留住命才行,這十幾萬的將士,能保則保,要不然跟著他一起死在這裡,留下的准全是罵名。
黑煙形成濃雲盤踞上空,戰旗插在屍堆上迎風狂舞,空氣里只有冰涼的血腥味,焦土上亂做一團,兵器相擊的聲音,穿破血肉的聲音,煉獄是有來難回才對。
劍刃一點點從頸前移開,轉鋒向內,在他滿是戒備的眼神中,收進了劍鞘里,羅兵踢了踢馬,倒退幾步,掉頭狂奔逃開,就當他是答應了,這條件正和他心意,後背上的冷汗卻仍止不住的冒,一點也不趕鬆懈,不時回頭一看。
果見顧晚慢悠悠拔劍離鞘,一派從容的看著他逃跑的方向,輕輕拽了拽韁繩,忽朝他追了過去,對方士兵拿著盾牌擋到他跟前來,他盯著羅兵,劍隨意一揮,一整排人,沒有一個逃過。
戰場上響起一陣高呼,士兵們見到他們的將軍出手,又因敵方將軍棄戰逃跑,精神大為振奮殺敵更加勇猛。
他被歡呼聲吵的心裡一團糟,羅剎都是冷麵冷血,冷劍無心,指不定救人只是借口,擴疆開土才是真的,要是知道這樣,就算是天皇大帝來跟他說吳國天命所歸,敗穆必吳,他也不會出兵,他怎麼還真信了!
人心受驚馬也一樣受驚,跑了會兒,也暈頭轉向,眼見甩開了他一陣距離,馬忽瘋瘋癲癲的往回沖了過去,攔也攔不住。
送上門的,任誰都不會讓人跑掉,顧晚連追都不追了,勒馬在原地停了下來。
人皆有一死,為將之人,死在戰場最合適不過,被他殺掉總比被什麼無名之輩殺掉要好的多,他鬆了手上的力,算是認命,做好忠烈戰死的準備,空中忽飛來一腳,他送死的半途被人從馬上踢了下去。
雙方士兵停了下來,看向那取代羅兵坐到馬上的人,黑衣銀面,長發飛揚,金色的眸子給人一種見到日光傾灑的錯覺,坐穩在癲狂的馬上,彎身從屍堆拔出一把滿是鮮血的劍,揚起一側嘴角,帶著殺意直對著正前方砍下。
有人驚呼了起來,指著人說:「是軍師,軍師來了。」一眾人像有了希望,奮力衝上前。
顧晚反射性舉劍擋住,盯著那人嘴角的笑,不由握緊了劍柄,手背上青筋暴起,這就是吳軍的軍師,看來除了背後有手段,也是個能武的人。
軍師壓著他的劍,始終沒有多近一點,反而他推著他的劍向上動了,他眸色陰沉起來,握劍的手上浮現出一圈黑色光暈,手向下一沉,一道氣浪從他身邊向下擊散,打的地面顫動。
顧晚聽見一聲清響,手猛向下一墜,劍從中斷成了兩半,胯下馬受驚身子一時失重,他突有招有式的猛刺過來。
手中只剩一把斷劍,到底是能擋住幾招,從一開始便是殺氣騰騰,即是她手下的人,當是奉的她的命令。馬又急躁起來,軍師見勢,出手越來越快,故意將他僅剩的斷劍挑飛了出去,劍勢一轉,直從他右肩滑向前臂,停在他手肘的地方刺了進去。
顧晚鬆開韁繩,一拳打在他拿劍的手上,這才拔了出去,很快,那劍又擦著他的臉劃過一道血痕,此時馬的耐性也到了極點,尥起前蹄尾巴一甩,將他仍了下去,他趁著落馬的瞬間撿起一把劍,還沒站起,軍師從馬上飛下,劍向著左肩而來。
他劍來相抵,站起倒退幾步,對面這人招法怪異,不論是有破綻,還是簡單的招,他連接近的是機會都沒有,反有一股怪力跟著他的意識衝來,讓他如何也無法還手。
若他不是凡人之身,當是可以看見一股黑色煙霧繞在軍師的劍上,肉體凡胎本不佔優勢。
他又斜起嘴角,戲謔,得意,譏諷……那笑里包含太多意思,不將他當一回事的大步走了過來。
顧晚越覺這人怪異,他大概是有能殺他的能力的,卻在和他小打小鬧,他左手持劍衝上去,自問是無人可在他手下走過三招,他全部躲了過去,眼一睜一閉之間,忽出現在他眼前。
他忙退開,揮劍出去,劍將好從他腰旁擦過,又莫名其妙,站到了他眼前。
軍師低聲嘻嘻笑了起來,邪魅的眸中猛然一亮,黑氣繞在手上抓向了顧晚的脖子,他欲將劍從后刺來,不想被人先將劍帶著那股黑子捅進了他的肚子里,身子僵住,彷彿要原地立為雕像。
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強勁的對手,能讓他無法動彈,又能窺知他心,看來,真是上天要奪走他的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