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往生有夢三

會發光的，是往生島上的植物，還有一種會發光的，是眼睛，和植物身上的光不同，那種光是可以讓重墨淡化，讓丘壑溫和，山石稜角盡失鋒芒，還有無窮無盡的笑，囿成一潭春水，落下萬千的燈芒。

紫槭默默的望著壓在她身上，一手撐著石頭，故意抱著她挨近的黑衣男人，這人出現的時候，竟能做到完全不被她發現，輕而易舉的近她的身，她都沒反應過來，就被抱來了這石頭後面，這樣的外世人，很厲害也很危險。

他故意和她挨近，鼻尖抵著鼻尖，她卻是不躲不避，本是想逗逗她，沒想是這幅反應，自問是君子，也不想現在佔了她的便宜，自動退開卻見她眼裡出現一些警惕，他一笑道：「姑娘不記得我了？」

能夠發現往生島，又能對她造成威脅，她倒是沒有忘記他，只是他的表現，對她來說已經和危險兩字融合，不自覺的就有了防備，可他這樣，看來並不像要對她不利，她雙手抵在他胸前，推開他搖頭道：「記得。」他撿到過她的燈籠。

「那就好。」他笑看著她，眼裡神情讓人既覺溫柔又不敢貿然靠近，負手站在她身旁，說出這話事，好似有些高興。

紫槭看一眼他，無話可說，欲走出石頭后，他一把將她托住，又拉進了懷裡，她覺得摟摟抱抱大概是很正常的事，往生花也從來沒有說過，可再被他拉進懷裡，她竟有一絲心慌，拔腿就走，他另一手忽固住了她的腰，耳邊傳來一陣溫濕，聽見他說：「別走，他們回來了。」

指指外面，她探頭一看，方才她同人打鬥的地方出現了十幾衣著相同的鬼，還有一白衣白面的鬼，身邊有東西動了一下，她才發現還有難以發現，黑漆漆的鬼。

外世竟然還有長的這樣的鬼，要是打起來，這樣的環境於他們絕對有利，她就不一定佔優勢了。

那群人四散開來，一黑一白兩人站在原地等，直到所有人回來，都沒有找到他們想找的，黑白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忽頭抵著頭，兩人身上各飛出一條鐵鏈，眼見兩股火撞到一起，鬼差看著兩人戰立的會兒，有人揚首一招，大隊的人都跟著走了，剩下黑白兩人互掐。

奇了怪了，他們難道不是一起的嗎？

「這是地府的黑白無常，是兩傻愣，造不成什麼威脅。」他貼在她耳邊，貼心的做起解說來。

紫槭回到石頭后，他自然的放開她，她盯著他的手，看向他的臉，問：「你怎麼知道？」

「我是這的人，我自然知道。」他答。

「地府？」

「嗯，是六界最恐怖最無情的地方，你剛剛得罪的就是地府的人，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但是我可以幫你，紫槭。」

她一怔，不是因為對她來說，素不相識的人說要幫她，而是他叫她名字時，那份真實，彷彿她真正存在，他也真正存在，她還不明白再見的意思，但也從沒有想過會和誰第一次相遇還能第二次相遇，心裡除了往生島和紫萁，什麼都沒有放進去過。

她仰起頭，問：「你有名字嗎？」

他點頭，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了起來，說：「君遷。」

「你，是什麼人，這裡又恐怖又無情，為什麼還留著？」她低頭看著掌心，又問。

「我是這裡的鬼。」他握住她的手，將他的名字握在手心。

紫槭卻伸手放到了他胸膛上，不相信的說：「你有心跳。」

君遷一愣，心口酥酥麻麻的樣，覆上她的手：「你原來知道心跳，我以為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鬼魂都沒有心跳。」她捂住自己的心，那裡已經沉靜了幾百年，當然，這並非是往生花所說，是天生就知道，像是人越長越大，知道的東西就能越多。

「嗯，這不重要。」他將手放在她頭上，不是想知道他是誰嗎？怎麼突然說到了心跳上頭來。

「君遷，感覺很有意思。」從前沒有遇見過會跳的心，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同，甫一碰上，就像孩子見到稀奇玩意一般，不願意放手，外世里，有心會跳動的生靈。

他抱著她的肩，哈哈的笑起來，看來她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故意戲謔她道：「是君遷有意思還是對君遷的感覺有意思？」

她如實答：「心跳，很有意思。」

「我覺得你也很有意思。」他的手穿進烏黑如瀑的長發里，捧著她的腦袋，雙目深深望進平靜的瞳孔里。

紫槭無法明白那深遠的眼眸里的情愫，和往日里明白的不一樣，可能也是外世人很隨便的表達，和他總是抱著她一樣。

見她不言，放開沒多久的手又輕輕攬上了她的腰，說到：「你尚是魂體，記住要跟緊我不要亂跑，黑白無常不用多放在心上，他們手中的索命，對你來說是個麻煩。」

說罷就帶著她飛去，在山岩丘壑里越飛越遠，山石間，不再只是數不清的黑暗，更多的是地面上冒出的道道岩漿，高溫掀入空中，似要活活燒化她。

她抓著君遷的衣襟，害怕不小心掉下去，什麼都還沒做就成了一道煙霧，她卻發現，在靠近他的時候氣溫會稍許降低，舒適許多，放眼望去，那片夾雜的石頭裡的火漿，綿綿延延，不知還有多長，外世人既然不在乎肢體上的接觸，乾脆一把抱住了他，猛然發現，她這樣做了之後，一點溫度都感覺不到。

他摟緊她，揚唇一笑，目的達到，在這火炎上溜達了會兒，可能是為了讓她認識到他有多麼重要，而後，反身往回飛，遠處看見一大片燈光，在空中飄來飄去，或是走在地面上的，兩道有迎來的小鋪屋舍，他在街口停下，前面一座宏偉的牌坊，寫著兩字。

「鬼市。」她輕輕念出那兩字，低下頭時，卻見那長街上的鬼通通停了下來，熱鬧不復，獃獃的看著他們，兩隻手就要疊到一起。

就在她注意力轉移的時候，他偷偷比起了中指，那些鬼的面容才恢復如常，裝作平日四處溜達，也有裝的不像的，飄啊飄，掉進了煮沸水的大鍋里，廚子也一個勁的加佐料，給等待的客人添湯加菜。

如果她的感覺沒錯，他們出現這樣的反應八成和他身邊的人有關，畢竟他們的目光只是從她身上一掃而過，全部落在他身上。

「他們怎麼了？」她問。

他低頭笑看她，說：「他們都覺得你長得好看。」

這回，換她不自然了，這樣的話在她的認識里，是誇獎，可從他嘴裡出來，又不像只是誇讚她那樣簡單，何況，他怎麼能代表所有人的意見，分明都是再看他，指不定是想誇他長的好看。

她瞟他一眼，大步走了進去，攤販前的老闆不忘招呼，笑著笑著，下巴掉了下去，她看著小販攤上類似於爆炒的一堆白骨，抓起他的下巴遞到他眼前，說：「你的下巴掉了。」

小販看看她身後，兩把鏟子都拿不穩，雙手捧住她遞來的下巴，不停彎腰道謝，頭好幾次磕在鐵板上，掉了一塊碎骨頭，十分緊張道：「多謝，多謝，多謝！」

君遷站在她身後，瞄著她的目光似乎又盯著小販缺了一塊的額骨去，趕緊拉住她往前走，他們走過之處，總有鬼出現不同失誤，和和樂樂一整條街，止不住雞飛狗跳，他擋住她回看的視線，扶額嘆息，對她說：「這是鬼市，地府里萬鬼同歡之處，也不知你喜不喜歡，早知道就帶你凡間好了。」

紫槭也不知道喜不喜歡，只是她一看過去，必定會出現些什麼事，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很多鬼，很熱鬧，也很新奇，燈光印在每個鬼身上，都像是在發光，和往生島有些相似，又大不相同。

「君遷，」她仰頭看他，「你喜歡這裡嗎？」

他沉思片刻，道：「喜歡。」

「那我也喜歡。」她心裡，已經開始向外世認識的唯一一個人靠攏，他救了她，還帶她來鬼市玩，雖然有點雜亂，可他喜歡的地方她自然也喜歡，因為，是真的很有意思。

這時她還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想，要這樣說，等明白什麼叫愛屋及烏時，已經沒有可以迴旋的餘地了。

他不曾料到她會這樣說，當她天真無知，但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不會曲曲折折說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她的喜歡可是因為他？不知他的喜歡也是因為有她，如此，總會想到她還什麼都不知道，今日說的這番言論，連自己都不明白什麼意思，又有些無奈，這不還是在原地沒動？

「喜歡就好，日後我可以帶你去見更多有趣的東西。」在地府遇見她實屬意外，他找了很多書籍，沒有任何一本記錄地府上空還有一座島嶼，原是想見她，沿著那日的路線尋去，卻沒有辦法到達，轉身發現她竟然和兩個鬼差杠上了，理由是，鬼差抓了不願意走的鬼，簡直叫他哭笑不得，也讓他發現她對外世不知，一試探，還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