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結局(二)
處子之血,她救唐熙,再合適不過吧。
她本是這麼想的。
她連道別都不想和唐熙有,她太愛他了,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他方才在她額頭輕輕一吻,她心中已經五味陳雜,她明白,雖然他不知情,可在她心中,這已然是他們最後的道別了。
再然後,她打算去求曲依然,在唐熙不在的時候,取她的血,救唐熙。
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會死在他面前。
風雪正盛,她辨著打鬥的聲音來判斷方向。
唐熙的打狗棒依舊舞的風生水起,面對牧雲突如其來的刺殺,他雖然有些局促不安,但是略微還能招架得住。
可是幾招下來,原本占著上風的唐熙卻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刺痛,連連幾招都招架的十分吃力。忽然,又一股急劇的心絞痛傳來,他險些暈過去,閉上眼睛,往後退了兩步,用棒子撐住自己的身子。
可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刀劍刺透血肉的聲音,但他卻沒有感受到一絲疼痛,他定下神,心卻已經慌張下來,不願意去看,可是眼神已經瞟到了倒在地上的瘦小的人。
「念桐!」他痛喊出聲,可眼裡已經有紅色液體漫開,與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大喊一聲,拿起手中的棒子,用盡全力向牧雲的頭一擊,牧雲立即倒在地上,七竅流血而死。
唐熙立刻抱起流血不止臉色蒼白的念桐,眼淚卻不聽話地掉了下來,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害怕,他用手試圖捂住念桐的傷口,但是又怕弄疼她,慌張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看著血不停地留下來。
念桐疼的連呼吸都不敢,她什麼也看不見,憑著自己的本能橫衝直撞,護在了唐熙身前,就覺得一劍冰涼穿身而過。
她躺在唐熙懷裡,伸出手,想要摸唐熙的臉,卻摸到一手的冰涼。念桐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摒住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不要哭...」
唐熙抓住她的手,說:「你別急,我不哭,你別說話。」
「我...本該死的,我...我會救你,我要救你。」念桐說。
「你說什麼?你不要說了,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了...」唐熙抱著她想要站起來,卻被念桐攔下了。
念桐搖了搖頭,說:「我早就是個要死的人,一直拖著...拖著也沒什麼意思。我就是...放不下你,我放不下你。」說著,念桐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我死後,你要,你要去找曲依然,她會救你。然後,我要,我要和懿楊一樣,骨灰四散。你就把我的,我的骨灰,散在華山吧,哪裡都好,散在坐忘峰,散在長空棧道,散在我與你初...初遇的地方。」
唐熙不說話,只是哭的像個孩子。
「我...我都沒你哭的那麼傷心。」念桐笑了一聲,可立刻牽動了傷口,疼的她悶哼一聲。念桐輕輕扯動唐熙的袖子,說:「你...咳...」說著,念桐的嘴角也溢出血來,「你答應我吧,好不好...你樣樣都...都依著我的。」
唐熙忍著悲痛,盡全力張嘴,顫抖著說:「好...」
念桐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抬著頭,像從前那樣,看著那一片漆黑的天空,彷彿還能看到雪花飄揚的樣子。
「唐,唐熙,你看,你看雪,你送我的此生不換,我還留著,只是。我再也沒機會看了...」念桐說。
唐熙慢慢地抬頭,看見漫天的飛雪紛紛揚揚而下,一如當初他遇到念桐時候的雪,如此純白而浩大。
「真想...再看看華山的雪啊...」念桐緩緩地說。
眼前彷彿看見了雪旋轉著落下,輕柔地在臉上化水。黑暗中,有一個人的身影,遠遠的站著,卻總也不回頭。念桐覺得好累,再也追不動了。
人間自是有情痴,此恨無關風與月。
只是華山的雪,從不會因為什麼而停,只是一如既往地落著,可已經是冰冷,無情的了。
三年後,建順。
高大的男子自房內走出,臉上已經褪去了稚嫩,多了幾分成熟和滄桑,不悲不喜的樣子,多了幾分出塵的意味。他擦拭了掛在房內珍藏許久的寶劍,對著它久久不語,最終只是笑笑,然後,將劍放進了鞘中。
三年了,唐熙還能記得念桐死的時候,未闔上的眼,和暗淡無光的眼神。不過他早已沒有當時那麼悲痛欲絕,也不會像第一年的時候茶飯不思,日日睡不好覺,甚至恨不得自己能跟她一起去了。只是他後來知道了自己的命是用念桐的血換回來的時候,他便不再那般想尋死了。
也就是這半年來,他漸漸從念桐已經死了的事實中走了出來。只是偶爾會在夢中夢到念桐的時候,還會覺得有些恍若隔世。
念桐已經走了三年了。
他也終於該面對這個事實。
今天是個好天氣,建順許久沒有放過太陽了。聽說一個月前的大戰打的格外慘烈,死傷無數,不過最後誰贏了,唐熙也並不是很清楚。這些事,遇見念桐以前,與他無關,念桐走後,與他更沒有什麼關係。
他摸了摸背後的劍,走向華山。
數不清是第幾次走上華山的這條路了,只是離上一次他走這條路,著實已經隔了很長時間了。
他一步步走著,似乎每一腳的泥濘,都可以感受到當年念桐的氣息。
漫漫長路,他一個人,竟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他覺得寂寞,又覺得一個人好。
他覺得寂寞,是因為,他享受過快樂的感覺,他覺得一個人好,是因為他不喜歡熱鬧,也懶得與人相處。
他失去了秦桑和念桐,這比什麼都讓他心碎。
事後他也有再見過輯生一面,輯生比他更是個隨風的性子,無欲無求,無所拘束的,飄忽不定。
那些曾經一起並肩戰鬥過的人,突然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想想,卻覺得有些好笑。
唐熙先去拜了嚴言,與她寒暄一番,三年未見,嚴言的眉間又多了一絲疲憊與蕭瑟,許是看多了人情冷暖,生離死別吧。
「許久未見,你成熟了不少。」嚴言難得地笑道,卻也只是略略勾一勾嘴角,帶著些許憂傷。
「經了不少人事,才換來的成熟。」唐熙道。
嚴言默。
唐熙道:「我近日不理世事,不知此次大戰,戰況如何?」
「戰況慘烈,朝廷...敗了。」嚴言道。
「敗了?」唐熙訝道,「三年前我打這場仗的時候,雖艱苦,可覺得必贏。如今那許雲歸已死,紅袖山莊在三年內,竟能修復的如此之快,還能戰勝朝廷?」
「我也不知。現在我也逐漸不再管這些事,只是聽說,念桐死後,朝廷一落千丈,再無法挽回了。」
唐熙心中覺得悲涼,念桐用生命,也只不過換來了三年的盛世平安。
「念桐她...」唐熙道,「今日是她的三年忌日,我特地前來看她,不知她...」
「我知你自然要來,早早地親自去清理過念桐的牌位了,你若想去看,我現在帶你去就好。」嚴言道。
「如此,多謝長老了。」唐熙道。
......
唐熙望著念桐的牌位,突然覺得有些憂傷。
眾人退下后,唐熙一人在屋裡。他看了許久,隨後坐在椅子上,像是對著念桐一樣,說起了家常。
「念桐,你會怪我三年沒來看你嗎?我不知道...我很害怕,我只是不敢面對,失去你的事實罷了。我一直心理暗示自己,你只是去別的地方了,沒有死。可我夜半夢醒,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都是淚水,我不得不相信...
「念桐,我前年回了丐幫,那裡的桃花開的真好看啊,但是再好看,都沒有當年你陪我去看的那次好看。我真想再和你去看桃花,看雪,看遍世間的美景。
「念桐,你怎麼不說話?」
......
唐熙推開門,風雪吹到他的臉上,他有些茫然。他想了想,往著子晴亭的方向走去。
青竹,白雪,一切如初般。
只是唐熙記得,他當時來的時候,子晴亭還是個戾氣很重的地方,如今才多久,這裡一派祥和,雪靜靜地落在地上,無聲。
屋子的殘骸還留在原地,山坡上的子晴亭萬年如一日,再見,卻已經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唐熙遠遠看著,嘴角微微一笑,像是記起了什麼,又像是放下了什麼。
正要掉頭離去,隱隱綽綽間,他彷彿看見當初他和念桐在一起對抗子晴的冤魂的時候的場面,無極太虛的藍光氤氳開來在他眼前,無比的真實,他有些愣住了,朝著那個方向,直直地看著。
藍光卻漸漸遮住了他的眼。
唐熙邁開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著,抽出背後背著的那把流芳劍,舞動驅散著那纏繞的藍光。
一剎間,萬物變得清晰。
而少女的背影似有若無地在不遠處,她扎著兩個髮髻,藍色的髮帶長長地垂在腦後,嬌小靈動的身子,正朝著子晴亭走去。
堅定而真實。
像是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