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得其所（10）

雖然天皇在政治上無任何實權，是「軍事將領的政治犯」，但在日本人看來，他仍然在等級制中佔有一個顯赫的地位。日本人並不把天皇干預政務的程度當作其神聖程度的標尺。在將軍掌握實權的幾個世紀里，日本人一直尊重天皇及其在京都的宮廷。只有西方人才認為天皇是多餘的。在各方面都習慣了等級制的日本人並不這樣認為。從最上層的天皇到最下層的賤民，日本封建時代的這一等級制在近代日本社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法律上明確宣布封建制的廢除不過才短短的七十五年，在這一代人的時間內，根深蒂固的民族傳統不會馬上消亡。在，我們將會發現儘管國家的發展方向有了根本性變化，近代日本的政治家們仍然制定各種謹慎的政策來保存他們的這一等級制。和其他獨立民族相比，日本人更習慣於這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人們生活中的任何細小的環節都被規定得詳詳細細。兩個世紀中，在這個世界里，法律和秩序是靠鐵腕維持起來的。其間日本人習慣了把這種繁瑣的等級制看作穩定和平。只要他們中規中矩不逾越自己的本分，只要他們履行自己的義務，他們是可以信賴這一世界的。強盜受到打擊，軍閥混戰被遏制，臣民可以投訴侵犯了自己權利的他人，就像農民受到剝削時所做的那樣。這樣做雖然存在風險，但都得到了公認。德川幕府中最賢明的將軍甚至設立了「情願箱」（投訴箱），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投訴扔進去。只有將軍有這個箱子的鑰匙。在日本，只要一種侵害行為被證明是現存秩序所不容許的，就肯定能被制止。人們信賴這種秩序，以為只要遵守它就能得到安全。一個人的勇氣和美德表現在遵守這一秩序上，而不是反抗它。它構建了一個已知的世界，因此也是可以信賴的。它所規定的並不是像摩西十誡那樣的抽象的道德準則，而是非常具體的，例如在這種場合下應該怎樣，在那種場合下又該怎樣，武士該怎樣，平民該怎樣，哥哥該怎樣，弟弟該怎樣，等等。

在這種制度下，日本人沒有像一些長久生活在強權政治下的民族那樣變得溫順易於馴服。關鍵在於日本各個階層都能得到保障。甚至連賤民都能得到保證可以永遠從事他們的職業，其自治團體也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每個階層都受到很大的限制，但又都是有秩序且安全的。

日本的等級限制還具有像印度那樣的國家所沒有的靈活性。日本的習慣使得一些調節秩序的手段成為可能，從而保證了秩序的暢通無阻。一個人有多種方式可以改變他的等級身份。隨著貨幣經濟的發展，高利貸者和商人漸漸富裕起來，於是他們就能使用各種手段躋身於上層階層。他們通過抵押和地租變為地主。農民的土地禁止轉讓，但日本的地租非常高，因此將農民繼續留在土地上對地主來說非常有利。債主們就住在這塊地上收取地租。這種變相的所有權在日本既能帶來利益又能帶來聲望。他們的子女和武士階層通婚，於是他們自己也變成了紳士。

另一種改變身份的方式是傳統的過繼和收養。這是一種「購買」武士身份的方法。儘管德川將軍採取了各種各樣的限制措施，還是無法阻止商人們日漸富裕。這些富裕起來的商人開始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子女過繼給武士作養子。比起收養子來，日本人更多的是招入贅女婿作為其繼承人。入贅的女婿要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他的姓氏會被剔除出生父的戶籍，轉入妻子家的戶籍，姓妻子家的姓，和岳母一起生活。儘管如此，收穫也還是不小的。有錢的商人的後代成了武士，沒錢的武士與富商結成了姻親，而等級制也沒有被破壞。這些方法為有錢的人提供的上層階層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