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時 第三章 髻霞
當灰衣老僧看清了那張藏在冷冰冰玄鐵面具下的容貌后,霎時面如死灰嘴唇抽搐,意味深長地嘆息了一聲。
黑衣人瞟了眼暈厥不醒的少年,臉色僵硬地說道:「十年前你和他毀了我的大業,今日你的性命與冰魂魄我一併收下,只是萬萬想不到在這還能碰見他的遺孤,這難道就是你們佛家常言的因果循環?那我便發發慈悲,順手一同把他送去見他父親。」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僧單膝跪地雙掌合十,鮮血浸濕了他大片衣袍。
「哼,李靜溪,你別再裝模作樣假惺惺做戲了。」黑衣人冷嘲熱諷道。
「阿彌陀佛,當年之所以留你一條活路是以為你會改過遷善,卻想不到你在這條岔路上越走越遠了,你可知道冰魂魄再次落入江湖會引起多大的腥風血雨?」李靜溪嘴角的血絲越淌越多,絲絲縷縷順著下巴滴落在地。
「呸,臭禿驢,你的臉皮真厚,到底是誰在這條岔路上越走越遠了?」黑衣人駁斥道。
「得冰魂魄之力就等同於把整座江湖收入囊中,至於能掀起多大的腥風血雨,我可就管不著了。」黑衣人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說道。
「阿彌陀佛。」灰衣老僧念道過這四個字時,渾身上下瑟瑟顫抖。
「你是不是忘了當年正邪大戰,若不是你李靜溪。。。。。。」黑衣人冷哼了一聲,但話未說完就被灰衣老僧出言打斷了。
烏黑大刀貫穿了老僧的胸背,他稍稍回過頭,坦蕩蕩地說道:「罷了,人世間因果有連,六道輪迴,萬物是非終歸塵埃,死不過是死,生也不過是生,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貧僧當年親手種下的惡果也該開花結果了。」
「既然如此,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了斷吧。」李老僧緩緩站起子,渾然不顧那把深深栽進他枯瘦後背的大刀,枯黃若竭的臉色平靜得不生一絲波瀾漣漪。
「如此甚好。」黑衣人猙獰畢露,方寸之間生出寸寸殺機:「想不到如來下席的李靜溪也有在陰溝裡翻船的時候,真是大快人心,枉天下人還把你當做那白首不驚風骨不危的入世佛陀,實在是可笑至極。」
呼!灰衣老僧大袖一盪,一陣令人窒息的強大氣機洪泄蔓延。
飛雪漫天,寒風蕭瑟,傷城舊廟外風起雲湧。
蒼穹頂上,一道道的金光與紫光交纏過後,一柄深寒透底的烏黑大刀哐地一聲栽進舊廟院子前。
轟隆,臉覆一張冷冰冰玄鐵面具的黑衣人,如隕石墜空跌落地面。
舊廟門前滿目瘡痍,黑衣男子跪倒在地,右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氣,目光渾濁不清,另一隻手苦撐著地面欲言又止。
一片血水浸濕了一片雪。
「山水有相逢。」黑衣人艱難地站起身子,狠狠地剮了灰衣老僧一眼,極為不甘地消失在夜幕中。
李靜溪看著黑衣人的背影在黑夜中遠遁無痕,枯黃的臉上才露出深沉疲態,徐徐地合上了眼手中不停地撥動著紫檀佛珠,驅動內力把體內潰散的氣機硬生生地擰回一團。
灰袍老僧自知身上的傷勢已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強行用內力續命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噗地一聲,灰衣老僧吐出了一口烏黑淤血,霎時染黑了胸前的灰袍,他艱難竭蹶地站起身子走向暈厥的少年,臉上慘白如霜沒有一絲血色。
老僧強忍著最後一口氣伸出皺巴巴的手,將那條紫檀木珠戴在少年腕間。
灰衣老僧目中有漣漪跌宕:「白雲,這條佛珠跟了為師五十載,早已經是通靈之物,為師的畢生所學和冰魂魄都藏在這條佛珠之中,在命懸一線之時這串珠子能保你一命,為師如今把它交給你,切記冰魂魄和今日之事皆不可告訴他人。。。否則。。。」
少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但很快又昏昏沉沉地暈厥了過去。
老僧從袖間撕下一片染血的灰布,咬破食指在布上留下了一行血書,又把這塊灰布折好塞到白雲手中。
打點完一切后,灰衣老僧搖搖晃晃地走到廟外,這些年為了鎮壓冰魂魄李靜溪耗盡了精血,這次負傷出手尤是觸及了體內的傷勢。
老僧深諳大限已至也不矯情,向著北邊用深厚的內力傳音道:「任逍遙,我李靜溪的徒兒們就託付於你了,你帶他們上髻霞,莫要再讓我的徒兒們顛沛流離了。」
邁出廟門那一刻,老僧回頭看了一眼三個少年,溫煦一笑。
任逍遙呆若木雞,眼眶漸而泛紅,用傳音答道:「老禿驢,來生再見」
從前有座江湖。
這江湖裡曾有如來下席,他叫李靜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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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王朝自梁太宗趙廣義滅宋開國,打下萬里江山已歷百餘年,一直以來與民生息,不涉江湖武林,又有言江湖廟堂互不相干,故而大梁江湖風雲激蕩卧虎藏龍,大大小小宗門爭相林立百花競艷,其中以髻霞派、木如寺、青玄劍派、華音門、拂雪山莊這五大巨擎最為出彩。
說起髻霞山,那得好好說道說道,髻霞乃一大梁境內鍾靈毓秀聞名遐邇的奇山,拔地而起不見其頂,常年為雲霧繚繞,山上珍禽走獸不計期數,山勢險峻奇石萬千,正是這麼一座仙山,孕育出當世第一道教髻霞派。
作為當世第一道教的髻霞派,卻是天下五大巨擎中最為人丁單薄的門派,但派內英才穩壓其餘四大巨擎一頭,除了掌教住在主峰外,其餘長老都在各自首峰開山收徒,且不說那修得天道大成的大掌教李重山,當年南疆蠻子叛亂,髻霞山霓霞峰的吳飛俠單槍匹馬獨闖蠻族帥營,一柄驚鴻劍斬去一千八百多顆蠻子頭顱,更把煽動叛亂的天龍會成員殺得片甲不留,大梁才得以趁機平定南疆叛亂。巾幗不讓鬚眉,縹緲峰明鏡長老有過紅顏一怒,一掌削去泰山子凌峰的壯舉。作為明鏡長老的親哥哥,長虹峰首座孔道人素有髻霞梁脊之譽,江湖上盛傳此人武學造詣高深莫測,絕不在天下前十之外,更傳聞他有雙掌憾崑崙的大神通。而在劍道造詣方面,飛來峰上的李峰乃當世登峰造極者,可在娶妻生女后便漸漸退出江湖,儘管是髻霞山上的家事也極少過問,門下只有寥寥五個徒弟
昏睡了三天三夜后,矮小少年終於醒了過來,額前後背冷汗如雨俱下,稍稍平復心神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樸素的房子里,空蕩蕩的房間一望到底,牆上懸挂著一幅詩詞「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
少年後知后覺,手足無措地將袖子掀起,手腕間果真多了一條紫檀木珠,在這一瞬間無數的疑問湧上少年的心頭。
少年神思絮亂,喃喃自語道:「一切都不是做夢?師父去哪了?漸離和小古呢?」
約莫是聽見了房裡的動靜,一個身材高大的方臉男子推門而入。
男子又驚又喜地說道:「咦?師弟你終於醒了,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來吧快跟我去拜見師父師娘。」
少年頭大如斗問道:「拜見師父師娘?」
「來,我帶你去見師父你就清楚了。」魁梧男子微笑道。
少年點了點頭暫且放下心中疑慮,用衣袖抹去額前的汗珠后,跟隨著那個高大的身影走出房間。
屋外一片瑰麗景象,風中輕輕搖曳的翠竹和兩排粉牆黛瓦的瓦房相得映彰。
兩人來到一座叫靜心堂的屋殿外。
少年惶惶不寧,疑遲了片刻后,還是隨著男子一同走入靜心堂。
靜心堂上首處,一蓄長須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兩肩出塵的清雅氣度不怒而威,而在中年男子的身旁,站著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
「拜見師父,拜見師娘!」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
正坐上首的中年男子和中年女子點了點頭。
「你叫白雲?」長須男子開口問道。
少年點頭作答。
「身體好些了嗎?」長須男子略略緩和語氣道。
名叫白雲的少年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那就好。」兩肩出塵的中年男子捋了捋長須點頭道。
「這是哪?」白雲的眼角若有碎光閃爍。
坐於靜心堂上首的中年男子,正是髻霞第一劍李峰:「髻霞山飛來峰。」
白雲渾身顫抖,錐心泣血道:「我師父呢?」
「死了。」李峰平靜如水地說道。
死了?李峰口中平淡無奇的兩字卻猶若一記天雷轟然直下,白雲癱軟如泥噗通跪在了地上,眼前飛速掠過舊廟內遭遇驚變的畫面。
「佛家有雲生死有命,這是李高僧的命。」李峰說道。
「日後我便是你師父。」李峰又望向身旁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她是你師娘。」
徐晶滿眼溫柔,輕嘆了一聲道:「白雲,師娘明白你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但斯人已逝你也別太難過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白雲紅著眼點了點頭,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另外那兩個同伴呢?」白雲心急火燎地問道。
「高的拜入了長虹峰孔道人門下,而胖的拜入了霓霞峰吳飛俠門下。」李峰答道。
白雲又追問道:「是何人把我們帶回髻霞山的?」
李峰並沒有馬上回答白雲這個問題,數息的光景后搖頭撫須道:「那人把你們送到髻霞山的盤龍石道上便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封李高僧的親筆血書,後來掃地的道童發現了你們,那回你們中了奇毒昏迷不醒,是年紀稍長的髻霞弟子把你們背上山的,幸得李掌教親自出手替你們解去奇毒,你們才保住了性命。」
「血書上寫了什麼?」白雲黯然地低下頭問道。
李峰若平湖鏡面波瀾不驚地答道:「讓你們拜入髻霞派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