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時 第四章 抉擇
如履惡夢經歷了翻天巨變,在得知兩位同伴安然無恙后少年才如釋重負,額頭緊緊貼著地面深深磕了一道響頭,隨後又抬起頭,目光如在風中搖曳的青燈飄忽明滅,問道:「我能見見他們嗎?」
李峰決然道:「無規矩不成方圓,髻霞有髻霞的規矩,日後會有機會相見的。」
少年的心情忽如艷陽晴天忽又變烏雲密布,默默低下頭雙目間沒有一絲神采。
站在李峰身旁的中年女子見狀,輕輕笑了笑急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白雲也累了,你就別扯東扯西的啦,趕緊讓白雲回去休息吧。」
李峰與女子相視了一眼后,心領神會地說道:「那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先回去休息罷,這位是你的大師兄唐大里,以後生活上有什麼事就找他,若還是解決不了你就再來找為師。」
「大里,你要照顧好你這位小師弟哦!」徐晶給唐大里使了個眼色說道。
「一切包在弟子身上。」唐大里拍了拍胸膛答道。
唐大里悄悄看了眼名叫白雲的少年,一絲道不清的失落湧上他的眉宇間。
皆是同病相憐之人,即使不用徐晶開口叮囑,他也會待這個新來的小師弟親如手足。
走出靜心堂的門檻,白雲一路上都低著頭,沒有半點心思欣賞飛來峰上的綺麗風景。
推開房門,白雲無力地扶著牆壁,十足魂魄無主的遊魂野鬼,踉踉蹌蹌坐到竹椅上,雙目中儘是深不見底的空洞。
短短數日曆盡滄海桑田,讓這位身世坎坷的少年雪上加霜,換做了誰都難以坦然承受。
唐大里跟在少年的身後走進房內,見少年精神萎靡地靠在竹椅上,大概是遭遇巨變還未緩得過來,輕輕嘆了口氣道:「小師弟,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罷,你師父他在天上絕不願看見你這副樣子。」
白雲坐在竹椅上一動不動,雙眸彷彿蒙上了一層白翳,猶如一樁沒有知覺的木頭。
那年冬天若不是灰衣僧人救了還在襁褓中的他,恐怕他早已凍死街頭了,世事難料,師徒之間連道別也來不及說上一聲就陰陽相隔,對這位十歲出頭的少年而言無疑是當頭一棒,如同晴空萬里的蒼穹在一瞬崩塌。
「小師弟,其實。。。我也是個孤兒,我知道你很難過,畢竟失去至親的滋味如萬箭穿心」唐大里苦澀道。
白雲怔怔抬首,看見高大的男子眼中居然隱約的泛起了爍光。
「大師兄!小師弟!」屋外傳來一道甜美的聲線,緊接著門外的腳步聲愈發急促,一位豆冠少女風風火火推門而入,
少女與白雲年紀年紀相仿,長了一張含苞待放的美人胚子臉蛋。
在少女之後,一名儒雅男子和一名門牙呼之欲出的男子一前一後走入了房間,而最後走進房內的是一位態窈窕妝容精緻的女子。
妝容精緻的女子見少女大大咧咧闖入房中,嘴角微微上揚的同時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師妹你們回來了呀?」唐大里趁眾人不注意急忙擦去眼角的碎光。
長了一雙水靈靈大眼睛的少女點了點頭,翹起嘴巴百無禁忌道:「是啊,還好大師兄你沒去,這講道大會實在是無趣得很,早知道我也不去了,幸虧掌教染了病疾,講到了一半就撤壇歇息去了,要不然耳朵裡頭還真得聽出老繭來了。」
「說什麼呢小師妹,唐師兄是要照顧小師弟才沒去的,別人想聽掌教講道都沒機會呢。」妝容精緻之餘亦不缺小家碧玉那份淳樸的女子笑道,又伸出手指在少女的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哼。」少女立馬做了個鬼臉。
「小師弟你終於醒了啊?」兩隻大門牙呼之欲出的男子喜形於色,齜起兩隻大板牙笑道。
白雲疑惑不解,乾脆將目光投向唐大里。
唐大里清了清嗓子說道:「小師弟是這樣的,在你之前師父一共收了五個徒弟,我呢是最早入門的所以是大師兄,而這位是你的大師姐碧綉。」說罷唐大里又指了下妝容精緻眉目如畫的女子。
碧綉輕移蓮步在白雲跟前蹲了下來,托起腮嘖嘖稱奇道:「我們小師弟可秀氣得很吶。」
白雲受寵若驚羞澀地扭過頭,眾人同時哈哈大笑,唐大里也隨聲附和道:「那是。」
「這個大板牙呢是你三師兄木勝,他可是咱飛來峰的首席大廚!」唐大里繼續說道。
「喂喂喂,你才是大板牙呢!不想吃晚飯了是不是?」木勝天生長著兩隻比常人要大上一倍的門牙,對此他本人倒是無所謂,反正這相貌乃父母所賜不可改變,可他最討厭的就是聽見別人喊他大板牙,誰喊他大板牙他跟誰急眼。
唐大里聳了聳肩笑不攏嘴,不再去調侃大板牙木勝,又指著一身書卷氣濃厚的男子說道:「這個是你四師兄林學書,他呀滿腹經綸才學,半個髻霞的武功秘籍都差不多被他背完了,日後你在修行上有什麼困惑之處都可以去請教他。」
書生意氣盈滿不溢卻盡在眉宇間的林學書微笑著不說話。
「這個大大咧咧與你同歲的女漢子是咱小師妹李馨兒,她呀可是師父師娘的掌上明珠。」唐大里故意斜著眼看了下李馨兒。
果不其然,李馨兒嘟起了嘴巴忿忿不平地說道:「說什麼呢唐師兄,現在最小的是白雲小師弟不是我,哼。」
碧綉咦了一聲摸了摸李馨兒的腦袋笑道:「不對呀,飛來峰上有規矩未滿十二歲者,都不算是師父的正式弟子,小師弟的年紀比你大,而且你兩都未滿十二歲,按理說馨兒你應該管白雲叫師兄才對。」
唐大里一拍腦袋也湊起了熱鬧:「好像是有這麼一說。」
李馨兒叉起了腰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又對碧綉和唐大里擠眉弄眼道:「師姐你糊塗啦,我爹爹常說凡事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白雲比我晚入門自然是小師弟。」
眾人捧腹大笑,李馨兒是李峰和徐晶的女兒,從小到大被兩人捧在手心當做掌上明珠,在一眾飛來峰弟子中也年齡最小的那個,所以被大夥喊作小師妹,如今飛來峰上多了位后入門的同門,這個萬年小師妹本以為能揚眉吐氣一番,卻沒料到白雲的年紀比她要大,她還是得做飛來峰上的小老幺。
碧綉溫柔地用指尖點了下李馨兒的鼻頭,笑道:「你呀你,還是安安分分地當小師妹罷。」
不知為何,有忽如臘月艷陽般的溫熱暖徹白雲的心扉。
靜心堂內,李峰雙目無光獃滯靜坐。
許久,這位兩肩出塵的中年男子語重心長道:「佛道有言因果循環,可這世上當真有因果循環?若真的有,何故白雲的身世如此凄涼坎坷?」
徐晶輕輕把手搭在李峰的手背上,柔聲安慰道:「峰,這是他的命啊。」
李峰的神色極為難看,緩緩地閉上雙眼:「作為逍遙師父唯一的兩個徒兒,我與劍心從小穿同一條褲子長大,情同骨肉不分彼此,他在劍道方面造詣一直勝於我,那一戰他以一敵千戰得昏天黑地,若不是我來晚了他根本就不會死,劍心不死白雲也不用成為孤兒,也就不用從小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都這般久了你就別再責怪自己了,當初正邪大戰我受了重傷,若不是為了救我。。。。。。要怪就怪我吧。」徐晶深深自責道。
「峰,你打算把一切都告訴白雲嗎?」徐晶目光起伏。
李峰目光決然,點了點頭道:「他該知道他爹曾扛鼎劍道,是為了匡扶正道而死的。」
「可畢竟白雲的年紀還小而且剛經歷了巨變,要不等他再大一些再告訴他?」徐晶輕嘆道。
李峰深深吸了口氣,沉默了許久后才吐出兩個字:「也好。」
「那你打算教白雲學劍嗎?」徐晶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臉上。
「教!」李峰斬釘折鐵答道。
徐晶目光閃爍痴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曾揮斥方遒劍指江湖,可自從那場屍骸遍野的大戰之後,他閉劍封鞘鬱鬱寡歡,足足十年了,那份睥睨江湖的氣概終於在今夜沉滓泛起。
夜深,風撼濤林,月光灑滿了整座髻霞山。
飛來峰最末尾的瓦房中走出一位少年,他眼眶通紅握著雙拳走到月光之下,雙膝一彎跪在地上,向著遙不可及的北方深深磕了三個響頭,第三個時他再無力抬起頭,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不知何時,在少年的身後出現了一個人影,清雅出塵長須飄搖。
男子沉默不語,視線中儘是難以言喻的深沉,眼前的少年著實背負著太多的東西了,先是失去至親顛沛流離,再後來就連對他有撫養之恩的師父也突遭變故撒手人寰。
這十年他一直在找尋少年的下落,可神州之大遼闊無邊就好比大海撈針,又談何容易?偏偏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任逍遙把少年帶上飛來峰,雖十年苦覓毫無結果,最後卻以這種方式找回手足的遺孤,這多多少少讓月影下的男人在欣喜若狂之餘橫生感觸,在他心裡始終有一處疙瘩,當年若是來早一步少年的父親就不會被萬劍穿心,李峰看著少年的背影,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固執決然要把全世界都扛在肩上的背影。
「白雲。」沉默許久后李峰終於開口了。
少年淚眼朦朧,緩緩抬起頭,只見眼前的長須身影負手而立,好似一座頂著蒼穹的山嶽。
「學不學劍,你自己選擇罷。」說罷,李峰轉身離去。
白雲低頭看了眼紫檀木珠,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猛然抬起頭對著月光立誓:「師父,這個仇,徒兒一定給您報!」
這句誓言響徹了整個飛來峰,藏在竹林中那個長須身影微微一顫,眼光忽明忽暗。
清晨。
徹夜未眠的白雲來到靜心堂門口,驚覺李峰早就正坐於上首處等候,此刻他正手捧著一本藍皮經書專心致志地閱讀。
「想好了?」李峰平靜地說道,視線卻沒有離開藍皮書籍。
「徒兒想好了,我要學劍。」白雲毅然答道,雖徹夜未眠疲乏憔悴,但眼中卻儘是劈江裂海的堅決。
「好。」李峰放下了手中的書,踱步走到白雲跟前。
「要為師教你學劍可以,但是你要答應為師一個條件。」李峰語氣肅穆道。
「師父且說,徒兒必遵師命。」白雲拱手道。
「既然你決定練劍,為師自會傾囊相授,但你要答應為師切不可以帶著滿腔恨仇練劍,這樣練出來的劍非但劈不開世間不平,還會走火入魔走上一條回不了頭的不歸路,若你真踏入魔道為師必親自廢你道行。」李峰停頓了片刻又道:「你可否做到心無旁鷲一心習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