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
馮二子像是一隻搖尾乞憐的狗,還有一個人也像是狗:劉海柱。他是荒山上的一隻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劉海柱每天都和二東子的師傅在一起,他從這個在這裡要等死的老頭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生命和生活的希望。雖然相處得很好,但是溝通卻是寥寥。期間,二東子曾經給劉海柱和老頭曾經送來了一副象棋,可是,倆人根本就沒怎麼下過。
兩個人在一起,難免會互相影響。老頭活著,僅僅是為了完成活的任務而已,他的眼中,只有落日、殘花、枯樹,還有,房子後面那兩座墳。或許,他也十分想能儘快能添一座新墳,把自己這枯萎又殘缺的軀體埋葬進去,把自己這一身絕技埋葬進去,把自己這慫人聽聞的血淚史埋葬進去,最後,把自己這一生所有所有的罪惡,都埋葬進去。
劉海柱和老頭倆人說話不多,但劉海柱在這一個月里卻變得像這老頭一樣絕望。荒山上也有向日葵,荒山上也有綻放的牽牛花,但劉海柱從無心情去看。他枯坐在荒山上,經常一發獃就是一天。從夕陽下山,呆到滿天星斗,再從滿天星斗,呆到旭日初升。
劉海柱繼續活下去的希望在哪裡?在城市裡,他背著不輕不重的罪名。在城市裡,那個叫周萌的姑娘,已經註定要離他而去。或許,尚在城市裡的親人是他活下去唯一的理由。想起性格剛烈的爸爸和溫柔善良的姐姐,劉海柱那兩片薄薄的嘴唇,偶爾還會浮起笑意。但這笑意也是一閃即逝,因為,最在乎他的親人,肯定都在為他的過錯和失蹤焦慮著。在這荒山上,劉海柱更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難道,自己就要像二東子的師傅那樣,與這荒山一起終老?
一個月明星稀的夜裡,劉海柱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敲開了老頭的房門。
老頭似乎整夜都沒睡,擦著了洋火,點亮了那盞綠豆大小的煤油燈。
煤油燈亮了,劉海柱只能看見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睛。但是這雙渾濁不堪的眼睛,這天晚上在煤油燈那綠豆大小的火焰下,似乎有了一點點光亮。
「柱子,呆不下去了吧。」
「那倒不是,我就是覺得悶。」
「呵呵,你就是呆不下去了,我明白。」老頭竟然罕見的笑了。
「……」劉海柱沉默。
「年輕人,能像你這樣,足足在我這呆上一個月,已經不容易了。」
「我其實……還是願意和你一起在這呆著……」
「恩,這一個月,我看出了你的人品,你是個好小伙兒。你想好去哪兒了嗎?」
老頭那雙已經分不清黑白的眼睛,似乎能洞悉所有人的心思。
「沒想好。我想先回家……然後,然後……」
「恩,然後呢?」老頭盯著劉海柱看。
「然後……天下之大,哪兒不能去啊!」
「你說的太對了,天下之大,哪兒不能去啊。可是,就是因為天下太大了,你就不知道能去哪兒好了,對不?我年輕時候跟你一樣,覺得天下這麼大,哪兒都是我的家。我老了老了的才明白,天下雖然大,但家可能只有一個。路,可能也只有一條。」
「對……」
老頭點著了煙袋鍋子,吧嗒了兩口:「要麼,我給你指條路?」
「我聽你的,你讓我去哪兒我去哪兒。」
「10多年前,就在這個小屋裡,有個和你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也和你說過差不多的話。」
「這裡除了我和二東子還有別人知道?」
「對,還有一個。10多年前來的,然後再也沒回來過。他的性子不如你,只陪我呆了三個禮拜,就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