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金城相會

相互友好百人不嫌多,相互仇恨一人也嫌多。

——普米族諺語

2017年的7月31日，鞏臘梅走完了82年的人生道路，在烏魯木齊溘然長逝。

8月，蘭州大學中文系83級畢業30年的聚會在蘭州舉行。牛木林、馬小平、納森和鞏曉麗相會在皋蘭山下的黃河之濱。長眠於循化大地的韓吉壽卻沒有辦法參加了。

他們在蘭州的日子裡，除了拜見老師、與同學歡聚以外，更多的時間是一起暢遊蘭州的大街小巷，回憶從父輩那裡聽來的激蕩人心的家族歷史，講述自己坎坷的奮鬥史和幸福的成功史，展示兒女們無限美好和燦爛的未來。

牛木林首先介紹道：「我的父母先後於1997年和今年無常了，永遠留在了新疆的大地上。我的兒子牛英傑2014年在北京完成了大學學業，進入北京的一家金融機構工作。姐姐牛木蘭和兩個外甥跟隨姐夫遷居天津。大弟牛建疆在烏魯木齊生活，經營自己創辦的一家鋼材銷售公司。他的女兒牛豆豆大學畢業以後，在天津空港經濟區一家公司工作。他的兒子牛智傑今年考上了天津師範大學學習繪畫專業。小弟牛建蒙就職的企業在2007年從烏魯木齊搬遷到了天津的濱海新區，他也一聽前往，在企業擔任中層幹部。他的兒子牛阿傑今年小學畢業。」

納森驚訝地說道：「看來，你們牛家開始向天津匯聚了。這可是從花剌子模來到中國之後由北京遷徙到河州、到東鄉、到西鄉、西寧、到阿勒泰、再到蘭州和烏魯木齊之後的第8次大遷移了！」

馬小平接著說道：「我的父母都還健在，幸福地頤養天年。我的大女兒馬安倩2016年從美國留學回來，現在在深圳一家科研機構從事醫學研究工作。小女兒馬安娜正在中央民族大學學習法律專業。」

聽完了牛木林和馬小平的介紹，納森和鞏曉麗互相對視了一下，意思是誰來介紹情況。

納森笑著說道：「我整天在外打拚，家裡的事情全靠你。你說吧。」

鞏曉麗說道：「好吧。納森的父母前兩年已經去世了。我的父母還在南京，由我哥哥照回顧呢。我哥是大學的老師，時間相對比較自由。他的兒子鞏子炫在澳大利亞定居和工作。我們的女兒斯琴高娃2013年大學畢業以後留在北京工作了。兒子那日松今年大學剛畢業，準備到在蒙古國的首都烏蘭巴托的一家中企工作。」

牛木林無限感慨地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在成長。」

納森立即接上話茬，調侃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壓死在沙灘上。」

鞏曉麗笑著嗔怪道：「正經點。」

他們聚集在濱河公園的黃河母親雕像前，揚起不同形狀的臉龐，用不同顏色的眼睛，仰望著在藍天白雲下面、黃河岸邊、翠柳掩映著的身材豐腴、面容慈祥的母親，真切地感受到祖國母親的無限溫暖和呵護。

他們4個人幸福地站在黃河母親的雕像前，留下了一張珍貴的合影。

當天晚上，依舊沉浸在歡樂氣氛中的牛木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個小時睡不著覺。他乾脆一躍而起，打開電腦，奮筆疾書，寫下了對母校蘭州大學的美好回憶和祝福：

美的旋律

雖然告別母校蘭州大學已經30多年了，但是你卻與我息息相關、天天相隨。你像一幅構圖巧妙、色彩斑斕的美麗畫卷，始終展現在我的眼前；你又像一部篇幅宏大、包羅萬象歷史巨著，讓我愛不釋手；你還像一支旋律優美、令人慨嘆的樂曲。

花語獨奏曲

1983年的9月，當我第一腳跨入校門的時候就發現校園中綠樹環繞，草青花艷，環境非常優美，如同一座散發著書香墨韻的公園。

蘭州的四季格外分明，不像我的家鄉新疆長冬短夏、春秋兩季稍縱即逝。春節剛過，蘭州便進入了明媚的春天。

首先搶佔頭魁的是學生宿舍樓轉角處的迎春花。枝頭上俏然怒放著一串串金黃色的花瓣，燦爛動人，儼然是京戲中青春亮眼的小生。

接下來是綻放在學校大禮堂前面無比艷麗的碧桃。一層層重疊相映的紅色花瓣，嬌媚耀眼，彷彿是京戲中活潑俏皮的花旦，令人精神振奮。

一陣陣的幽香隨著春風飄進了課堂，叫人沉迷陶醉。舊文科樓下的丁香花也競相開放。雪青色的小花朵，清淡高雅，富有神韻，猶如京戲中端莊恬靜的青衣。

噴泉水池旁邊的紫藤虯枝蜿蜒，獨自支起了一座墨綠色的涼棚。紫色的花朵攀附在蒼勁的枝條上，在火熱的陽光下自得其樂，宛如京戲里沉著穩重的老生。

天水路邊悄悄將枝條探進校園裡的槐樹，一夜之間變得鬱鬱蔥蔥。滿樹的槐花綻開了花苞，吐露出白玉般的花瓣，飄逸出淡淡的香味，好像是京戲里慈祥溫和的老旦。小雨過後，遍地殘花，一片潔白。

校園樹上美麗的花朵，開得那麼鮮艷。我的心情就像樹上美麗的花朵，璀璨，明亮，幸福。

樓影協奏曲

進入正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舊文科樓。

灰色的牆壁，覆蓋著瓦片的屋頂，讓我對它產生了無限的好奇。由於新疆乾旱少雨，很多建築的屋頂都是平坦的，可以用來晾曬糧食和乾果，即便是雨水較多的地方，屋頂頂多蓋成坡度緩和的三角形，並不鋪蓋瓦片。

四年當中，我在這幢略顯陳舊的大樓里學習英語，聽計算機語言講座，觀看《亂世佳人》、《這裡黎明靜悄悄》、《紅與黑》等世界名著改編的電教片，將我年輕的思想觸角伸向了外面的現代世界。

校園的北側分別矗立著物理樓和化學樓。蘭州大學揚名全球，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物理系和化學系師資強大、成果豐碩。因此，我每次路過那兩棟樓的時候，總是向它們投去崇敬的目光。

圖書館地處校園的東部，是一幢看上去既洋氣、精巧又沉穩、大氣的歐式建築。作為蘭州大學的標示，它的形象十分貼切，已經深深地銘刻在一代又一代蘭大人的腦海里了。

最讓我難忘的是位於東南方的新文科樓。它雖然只有七層樓，但是在1980年代卻是鶴立雞群、那麼的富麗堂皇。在這幢現代、雄偉的大樓里，我完成了大學的主要科目，收穫了許多的人生啟迪。在後來的幾十年中，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夢中與它相見：我不是在根本不存在地下室搶著乘坐電梯，就是在乾淨、敞亮的教室里尋找著自己的座位……

人物詠嘆調

在母校美好的四年時光里，我不僅有幸與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而且榮幸地遇到了很多才華橫溢、教書育人的老師。

林家英教授用家鄉的方言福州官話抑揚頓挫地給我們吟唱古典詩詞。她在賞析李白詩歌的時候高昂著頭顱，眼晴向上看著遠方，沉醉在大唐帝國的盛世榮光中，也將我們帶入了李白斗酒詩篇、瀟洒奔放的浪漫世界。

林教授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你們一定要像李白那樣，對現實世界既不要看透也不能看不清楚。

她在教授文學的時候融入了哲學的理念。這句話讓我牢記了一輩子。

張文軒教授是蘭州大學自己培養出來的甘肅本土人才，也是一個為人和善、平易近人、治學嚴謹標準的知識分子。

他不求名利，勤於鑽研，給我們樹立了一絲不苟從事學術研究的標杆和榜樣。

他用那地地道道的京蘭話說出的「南城根」這個蘭州老地名別有韻味，耐人回味，至今猶在我的耳邊迴響。

柯楊教授在知識分子眾多的高校里可謂獨樹一幟、光彩奪目。

柯教授常年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腳上的黑色皮鞋擦得鋥亮，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如此時尚洋氣的教授居然研究的是洋溢著濃厚鄉土氣息的民間文學，在我們的眼裡充滿了詼諧幽默的色彩。

前不久，驚聞柯楊教授不幸病故，我不禁獨自感慨了很久。我這樣想象著，在遙遠的天堂里，柯楊教授西裝革履，雙手背在身後，踱著優雅的腳步，陶醉地吟唱著悠揚的「花兒」

……

短暫的大學四年，是我最開心最美好的時光。

從偏遠的新疆阿勒泰到中國地理中心的蘭州，從一知半解到飽覽群書、博採眾長，從內向、封閉到開朗、自信，我的人生經歷了一場心靈的蛻變。

蘭州大學，你那無與倫比的美景早已存入我的腦海，你那為國爭光的風流人物讓我終生難忘，你那感人至深的故事永遠收藏在我的心間。

我的母校，祝願你在偉大的二十一世紀，激流勇進，書寫輝煌，演奏出新時代最恢弘、最美妙的旋律。

第二天一大早，牛木林等人在酒店附近一起吃了一碗牛肉拉麵，準備到馬路的對面停車場坐車，去逛一逛美麗的雁灘公園。也許是心情太激動了，他們沒有顧上看紅綠燈就倉促過街。

他們就要走到馬路對面的時候，突然一輛越野車風馳電掣般地沖了過來。司機發現馬路上有人，急忙踩了急剎車。

只聽到吱的一聲長嘯，越野車停在了牛木林的身邊。

牛木林的身體本能地一閃，重心不穩，跌倒在馬路上。

馬小平等人急忙圍上去，焦急地問道：「木林，你怎麼樣？」

司機也急忙跳下車來。他就是格桑花餐飲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王克強。

王克強的臉色嚇得煞白，連連說道：「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鞏曉麗不依不饒地嚷道：「什麼對不起？有你這樣開車的嗎？城市主幹道限速。你難道不知道嗎？」

王克強委屈地辯解道：「我沒有超速啊，而且看到紅綠燈是綠色的。」

納森說道：「別吵了。先看人有沒有問題？」

牛木林只是被嚇住了，身體並沒有受到撞擊。他在馬小平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雙臂，又踢了踢雙腿，一切正常。

他看了一眼越野車的牌照，見是青A打頭的，便問道：「你是西寧過來的？」

王克強回答道：「是的。我是青海格桑花餐飲有限公司的董事長王克強。我的司機不巧生病了。我早就約好了今天到雁灘公園看場地，所以一大早從西寧趕過來，腦袋有點昏沉了。」

馬小平問道：「雁灘公園？你看什麼場地？」

王克強回答道：「有一個合作項目。我們準備在雁灘公園附近建一個大酒店。」

牛木林說道：「我們剛好也去雁灘公園。那好，雁灘見。」

王克強熱情地邀請道：「這麼巧？坐我的車去吧。」

馬小平說道：「也好。木林，你坐他的車。納森和曉麗坐我的車去吧。」

牛木林上了王克強的越野車，和他聊起天來。

牛木林說道：「我和你還是半個老鄉呢。我母親是你們青海人。」

王克強驚喜地問道：「你母親是青海哪裡人？」

牛木林回答道：「樂都縣。」

王克強又是一個驚喜，緊接著說道：「這麼巧啊？我也是樂都人。我的老家在南山的虎狼窩。」

牛木林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怎麼叫這麼個名字？你們那裡真的有虎和狼嗎？」

王克強也笑著說道：「現在到處都是人。哪裡還有虎和狼啊？可能古代的時候有吧？你母親是樂都哪裡的？」

牛木林回答道：「就在縣城，碾伯鎮的東門。」

王克強還是一個驚喜，好像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說道：「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我的姑奶奶當年嫁到碾伯鎮的東門人家了。」

牛木林饒有興趣地問道：「你的姑奶奶嫁給東門的哪一家了？」

王克強回答道：「鞏家。電影演員鞏俐的鞏。」

牛木林吃驚地長大了嘴巴，愣了半晌才痴痴地問道：「你的姑奶奶叫王天英。你的姑爺爺叫鞏國原。是不是？」

王克強打了一個激靈，緊張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牛木林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把臉轉向了車窗外面，只見馬路邊上盛開的鮮花、茂密的槐樹和林立的高樓大廈。很長時間以後，牛木林才撫平內心的激動，緩緩地對王克強說道：「因為……因為我是你姑奶奶在新疆的外孫子。」

王克強瞪著驚愕的眼睛，喃喃地問道：「是真的嗎？」

牛木林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1972年冬天，我跟我母親，也就你姑奶奶的大女兒從新疆到樂都探親，見到了你的姑奶奶。她可凶了，老是用竹子尺板打我的腳丫子。」

牛木林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地又笑了起來。現在想一想，自己在那個時候的確非常地頑皮，討不到外婆的歡喜是必然的。

王克強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他笑著說道：「我記得有這麼一回事情。姑奶奶給我說過，新疆來的尕娃像個野娃娃，整天爬上爬下的，誰也不害怕，鬧得她心慌意亂，血壓都升高了。原來就是你啊？」

牛木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王克強問道：「那幾個人是你的朋友？」

牛木林回答道：「是大學的校友。」

王克強說道：「我和客戶談事。你們逛公園裡。完了以後我們一起吃個飯。緣分到了，千山萬水也擋不住啊。」

牛木林沒有客氣地答應了。

牛木林、馬小平、納森和鞏曉麗從公園的東門進入。東門庭是一組具有民族特點的混凝土仿木結構古典建築，磚灰瓦與江綠色的大理石門柱相互襯映，顯得和諧美觀，莊嚴古樸。

他們沿著踏步拾級而下，眼前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坪，給人一種舒適和視野開闊的感覺，湖光水色盡入眼帘，美不勝收。

公園裡有南北兩條主幹道。一條是彩色花磚鋪成的南步道。另一條是林蔭草坪相擁優雅而靜的北主幹道。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馬小平介紹道：「雖然你們是故地重遊，但是，我作為地主還是要盡到地主之誼，再給你們說一說雁灘的故事。

雁灘原來是黃河中的18個大小不等的河心沙島，舊稱18家東灘，即段家灘、傅家灘、均家灘、李家灘、張家灘、蘇家灘、楊家灘、宋家灘、劉家大灘、劉家小灘、大雁灘、小雁灘、南面灘、北面灘、駱駝灘、灘尖子、船灘、高灘。

1958年，修築了穿過黃河灘上3條支流、長20公里的環灘大壩和柏油馬路，使河灘與市區連成一體，進而建設成為一處以湖光水色、花草果木著稱的田園式公園。

雁灘之名源於「平沙落雁」的傳說。相傳很久以前，成群的大雁從遠方飛來，喜歡上這片水草豐美、景色秀麗的地方，遂結巢築窩，繁衍後代。天長日久，這裡便成了群雁棲息、居住之地。

雁灘河道縱橫，蘆葦叢生，樹木成蔭，百烏爭鳴，面積儘管不大，兀立於河心，堪稱彈丸之地，但是，綠蔭掩蔽、盛產蔬菜、水果，極為富庶。」

他們在這裡拍了一會兒照片，又向前來到了南湖。

馬小平繼續介紹道：「這是人造湖泊南湖。湖面開闊，面積達155畝，碧波蕩漾，氣勢磅礴，景色如畫。湖中立有假山、亭閣、小橋，玲瓏精巧，與碧湖綠樹相映成趣。

西邊的那座小島上，可以放養大雁和各種水禽。湖岸上兩組大雁展飛的雕塑與小島相映成趣，得名『芳洲思雁』，有再現蘭州古代八景之的『平沙落雁』的佳景之意。

你們再看，南湖的四周栽種了各種樹木，枝條飄擺，倒映水中，波動影移，情趣盎然。

南湖的北面有圖書館、閱覽室、茶園、小賣部和花房，陳設十分典雅。

南湖東邊是游泳池。盛夏秋初，遊人很多，非常熱鬧。

在修建雁棲橋的基礎上又修建臨水水榭、長廊，與黃河風情線融為一體，集廊、亭、榭於一體，並有兩個荷花池。

南湖北部前段的五泉書院始建於清朝嘉慶24年，即公元1819年。它在蘭州地方文化教育史上佔有重要地位。作為官學性質的教育機構，它與省立蘭山、求古和縣立皋蘭書院並稱為蘭州四大書院，而且是其中唯一保留至今的文物遺存。它的原址在城關區的賢後街，佔地面積3200平方米。後來，城區改建，把它移到了這裡。重建之後的五泉書院大門、倒座、講座、講堂、退省齋、明道廳、圖書館等7個跨院錯落有致，保持了原有建築風格與基本內涵。」

他們穿過雪松、刺柏、側柏、雲杉、國槐、銀杏、水杉等樹木搭成的綠蔭道，欣賞著丁香、榆葉梅、黃刺梅、紅葉小檗、玫瑰、豐花月季、芍藥牡丹等花朵。

他們最後來到了座落在四面環水島上的湖心亭蓬島瑤台。這座建築以八角雙重飛檐躥角式，以斗拱架疊而起，清麗雅緻。

馬小平介紹道「翠雨風荷茶室四周種植了睡蓮等水生植物，在此品茶，聆聽雨聲，能夠領略到『滴滴細雨打荷葉，陣陣微風吹荷香』的意趣。」

傍晚，王克強在敦煌大酒店設宴款待牛木林等人。他們暢飲黃河啤酒，品嘗蘭州的特產黃金百合、砂鍋湯菜、水煎包子。最後，每個人吃了一小碗精緻的牛肉拉麵，體味著蘭州的那一份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