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蘭堂易主(3)
千代急切地問:「《五金志》最終落在誰的手裡?」
鬼手不徐不疾地說:「《五金志》分散在江南幾大藏書家手裡,汲古閣有幾卷,玉蘭堂有幾卷,其他的,只有看麥望館的藏書目錄才能知道。」原來趙家有個傳統,家裡每有書散出,必定要在《麥望館書目》上記明流向何處。千代知道,《麥望館書目》已經被偷了,鬼手雖然沒有說明黃金方誌在哪裡,但是這條線索已經很重要。
丁盛早就聽說過文震亨,卻是頭一次見到他。文震亨不到四十歲,是個標準的賭徒。他麻將、牌九都玩,不論賭資大小,不論對手生熟。他確實既聰明又有運氣,賭博時贏多輸少。他年輕時的願望是成為像先祖文徵明那樣的畫家和書法家,可是他很晚才發現,他沒有這樣的天分和才情。他對自己很失望,漸漸沉溺於賭博。
世家出身的文震亨喜歡特立獨行,他想賣哪部書就賣哪部書,想賣給誰就賣給誰。所以文震亨並不歡迎眼前的兩個人:趙致庸和丁盛。
他尤其反感趙致庸的腔調:趙致庸勸說他不要把玉蘭堂世代相傳的古籍賣給外國人,文震亨礙於文趙兩家早年有交往,不好發作,後來實在忍不住,冷冷地打斷趙致庸的話:「玉蘭堂是文某的私產。」意思是不需要趙致庸置喙。
趙致庸碰了一鼻子灰,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帶著丁盛告辭。他們出了文家的院子,正好千代走進來,千代見到丁盛跟趙致庸,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她知道丁盛本來是給威廉乾的,今天怎麼會跟在趙致庸的後面?
丁盛看出她的疑惑,沒有解釋,只是打了個招呼,然後擦肩而過。千代屢次跟他們的目標一致,也太過巧合了一些吧?丁盛心中的疑慮一閃而逝。
千代也知道文震亨要賣書時決對不會因為你看中了哪部書就賣給你,也不會因為你出的價錢高就賣給你,而是取決於他想賣哪部書,以及他想賣給哪個人。文震亨不喜歡趙致庸,但同樣不喜歡女扮男裝的千代。他的好惡通常只憑直覺,沒有什麼根據。
千代深知文震亨的脾氣,她也曾在他這裡碰過壁,但是為了得到他手裡的《五金志》,她只好冒險一試。
千代這次開門見山地說:「文先生,聽說玉蘭堂有部《五金志》的殘冊,不知道肯不肯出售?」
文震亨禮貌但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不。」
文震亨說「不」時那肯定是不了,可是《五金志》不同於其他的古籍,尤其是《黃金方誌》,更關係到帝國的命運,她想再爭取一下:「價格憑你開。」
「不。」文震亨嘴裡又吐出來一個字。
千代心生絕望,這個文震亨太可惡了,她試著說:「能不能讓我看一眼?」她以為文震亨不會拒絕這個要求,可是文震亨同樣只答了一個字,「不」。
千代眼中露出殺機,但只是一閃而過,她璀璨地笑起來,站起身告辭而去。暗中卻下定決心,絕不會放過這個不知好歹的人。
四白賭場是上海青幫大佬張嘯林開的,賭徒可以在這裡白吃、白住、白吸毒、白坐車往來,所以被稱為「四白」賭場。丁盛和鄭萍如走進賭場,大廳里擺了將近一百張桌子,上面擺著各色賭具,麻將、牌九、骰盅、撲克,每張桌子旁都坐著或站著十多個人。燈下每有一張面孔露出驚喜的狂叫,就有七八張臉孔扭曲、變形。沒有任何一個場所能像賭場這樣,讓一個人的臉孔淋漓盡致地表達他內心的情感,貪婪、恐懼、狂喜、猶豫、緊張、顫抖……連劇場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