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六章 形勝平分荊楚界
?遙在百里之外的金陵城,一人一馬箭也似得掠過城中。又奔了數丈遠,那人驟然停住,又聽一陣獵獵風聲,那人已掠到一口水井旁,抄起一桶灌滿水的木桶,咕咚咕咚的仰著脖子猛灌了下去。在水井旁做工的人們都驚呆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著急的人。只見他喝了大半桶,然後將木桶往地上一墩,正要絕塵而去,忽聽一陣馬蹄聲傳來,而後一人喊道:「周將軍,陛下等你許久了,請速速與我進宮!」那人正是被七海和尚踢下洞庭湖的周自橫,他「噢」了一聲,說道:「公公,頭前引路。」
進了宮中大殿,但見正中的那張龍椅上端坐一人,雙眉清秀,神態威嚴,正是唐國升元帝李昪。李昪見周自橫風塵僕僕歸來,頷首笑道:「自橫安然歸來,想必山居圖已到手了吧。」他心中挂念沈庸、薛白,那日在洞庭之上,親眼所見沈庸二人被百里桃花塢的人帶走,他剛一拜見升元帝李昪,便道:「陛下,可知那百里桃花塢?」李昪略一驚訝,道:「百里桃花塢?這名字倒是曾聽人說起過,好像是近二三十年新起的一支水上豪強。」周自橫急道:「不錯,那桃花塢雖是興起不久,卻霸道無理,就連那…」他此次回揚州便是想請李昪出兵,他好去救沈庸、薛白脫困,可轉念一想這倆人陛下並無必救他們的理由,那又該如何說起,才能讓陛下派兵?於是便想了個主意。
李昪瞧出周自橫似有心事,問道:「自橫你並非吞吞吐吐之人,有何難處但說無妨。」周自橫伏地跪拜道:「罪臣無能,那『山居圖』現已落入百里桃花塢沙老大手中,還望陛下派我人馬,我必將那『山居圖』搶回,獻給陛下。」李昪沉吟半晌,說道:「百里桃花塢地處荊襄,乃是晉楚兩國交接處,我們若貿然進兵,只怕會被誤以為我唐國來犯,到那時遭遇兩面夾擊於我國大大不利,更何況我們東南方還有吳越國、閩國虎視眈眈,依我看那『山居圖』不要也罷,寶藏是真是假況且不知,莫因那傳說之物丟了我唐國根基啊。」周自橫聽出李昪並無出兵之意,心下甚是焦急,卻也不敢多說。
李昪突然喝了一聲:「璟兒何在?」一聲喝罷,自殿外走進一人,黃袍金靴正是李昪長子,當今唐國太子李璟。周自橫正要請安,卻聽李昪先道:「璟兒,我讓你安排的都軍,你安排的如何了?」周自橫雙眉一蹙,心道:「這都軍一直都是由自己統率,怎地成了太子安排?」原來唐國雖然偏安江南,但長期以來唐國一直宣稱自己才是大唐正統,所以唐國的軍制也一直是與唐王朝相仿。其禁軍兵制,以百人為都,五都為營,五營為軍,十軍為廂,每廂為兩萬五千人,廂最高長官為都指揮使,有正副之分,廂之上設有番號軍,每番號軍設有左右兩廂,番號軍歸中央統轄。而唐國禁軍往往冠以神武、羽林名號,周自橫便是羽林軍統領。
李璟道:「父皇放心,都軍一百零二人都是由兒臣親自挑選,人人都是一把好手,絕對可以以一當百。」李昪點點頭,笑道:「好,自橫。」說著話,李昪扭頭看了看周自橫,接著道:「這支都軍,朕就交給你了,萬人大軍太過明目張胆,這百人都軍方好便宜行事。」原來李昪早有盤算周詳,周自橫拍手道:「哎呀,早知陛下已做打算,微臣就不擔心了。」李昪微笑道:「你此去西北危機重重,我怕你不能得手,便命璟兒暗中抽調了一支都軍,如今看來,也正好派上用場。」周自橫感念李昪之恩,心中發下重誓,不僅要救出沈庸、薛白,更要為聖上奪回《山居圖》。
周自橫三叩謝恩,站起身來退出大殿,那一百零二人的都軍已在殿外持械相候。周自橫心有所念,不做停歇,便帶著這支都軍徑外城外奔去。一行人所乘都是駿馬,奔行如風,將到一日,已抵百里桃花塢外的城寨。
那百里桃花塢連延百里,共有三十餘座城寨相連,從外表看來和普通山莊村落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一個個的城寨防衛極其森嚴,沒有寨中的腰牌、號令,無論是誰都很難進入。周自橫正在思索如何進入寨子,東邊一間木屋之中突然竄出一條人影,快速無倫的撲到眾人面前,伸手往周自橫肩頭抓來。周自橫翻身下馬,疾錯兩步,喝道:「誰?」那人並不答話,他一抓不中,卻不停步,又向周自橫撲去。周自橫見他輕功了得,心下暗驚,當即搶出一步,想要奪得先機,呼的一聲便推出一掌。那人衣襟帶風,竟在掌風之前,便已掠到周自橫身後。周自橫一掌擊空,正要回頭,那人卻猛一發勁,兩個起落,又消失在東邊的木屋之後。
又聽嘩啦一聲,那城寨大門竟然開了,只見那大門之後站著一人,正是晉國宰輔桑維翰。周自橫不想晉國宰輔突然出現在此,心中暗暗吃了一驚。桑維翰笑道:「閣下莫非就是李昪麾下的羽林軍統領周自橫將軍?」周自橫頷首道:「正是周某,我與桑大人從未謀面,桑大人竟能識得在下,當真榮幸之至。」
二人還在寒暄,周自橫猛聽得四下傳來陣陣的馬蹄聲,轟隆轟隆,宛若雷震。周自橫不禁臉上變色,心道:「糟了,莫不是中了埋伏?」忽又聽都軍哨兵來報:「將軍,我們已被四面圍住了。」周自橫眉頭一皺,四下望去,果見西、南兩面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如潮水般湧來,而那北面長江之上,戰船橫行,亦有數十艘之多。彼時艷陽當頭,敵軍萬千之眾,氣勢當虹,陽光照來,映在那無數刀槍之上,望去極是炫目。桑維翰身後又躍出一個男子,笑道:「看來周將軍今天便要埋骨於此啦。」說話的正是剛才那偷襲之人。
周自橫久戰沙場,見此情形也不慌亂,當下嘿嘿笑道:「我若埋骨,也是為國盡忠,又怎比得了閣下卑鄙的偷襲之舉呢!」那人見他嘲諷自己,大聲道:「背地裡偷襲本就是我們玄武七宿的處事風格,又有什麼稀奇!」周自橫聽他自稱玄武七宿,心道此人輕功如此之高,定是那七宿中的壁水獐柴鄂了。那玄武七宿本就是江湖上傳名的惡徒,沈庸與那程伯又有過節,如今被押在桃花塢中,豈能好過?想到這裡,心中一緊,卻又無可奈何。桃花塢不僅聯合了晉國,更請來了玄武七宿相助,如此錯綜複雜的勢力糾葛,想要救出沈庸二人,當真難如登天。
柴鄂此來桃花塢本是受了程伯之令,在此將從孟昶那裡搶來的山居圖交於桑維翰,哪知卻碰到周自橫來救人,他有意在桑維翰面前耍弄手段,當下發足搶出,暗運內勁,向周自橫撲來。柴鄂自負輕功天下無匹,快如疾風般近前,右手一揚,往周自橫面門拍來。周自橫左手點叩,及時格開,身形轉處,右手握爪向她后心抓去。這招「陣馬風檣」是他七十二路擒仙手裡的殺招,講究伸手擒拿快打慢,手似流星眼似電,不知有多少江湖豪傑便是死在這毒招之下。柴鄂腳下畫了個半圈,隨即一斜身,正好避過周自橫的殺招,心中卻暗暗一驚:「這廝的擒拿手法好生毒辣。」登時收功內斂,閉住門戶,大敵當前,已不敢浮躁輕忽。
周自橫憑一招之威,佔得優勢,而後挺身復推,擒仙手變化萬千,往柴鄂攻來。柴鄂輕功高明,手上功夫卻著實一般,他見周自橫來勢凌厲,難以硬擋,向後急躍開一步,閃過周自橫的攻擊。可周自橫哪裡給他空間,閃身搶到柴鄂身前,一招「分筋碎骨」直拿柴鄂手肘,擒拿之術本身就是以反側關節為目標,只有制敵人於死地,方能保全自己。周自橫步步緊逼,柴鄂的身法已漸現散亂。驀地呼呼連響,周自橫雙手分攤,左手取柴鄂右肩,右手抓柴鄂腋下,左右兩個方位同時擊出,教他絕難閃避。柴鄂縱身高躍,周自橫陡然變招,左手反扣一把,抓住柴鄂右腳,正要發力,又聽嗤的一聲,竟斜里飛來一根銀針。周自橫急忙收手,他本也是用暗器高手,只瞟了一眼,便已知道那銀針有毒。又聽嗖的一聲,那毒針在他手側飛過,周自橫回頭喝道:「什麼人在那裡偷施冷箭?」話音未畢,見一獐頭鼠目的書生踱步而來,卻是虛日鼠元不才。他走到柴鄂身後冷笑一聲,說道:「老六你真是丟人現眼。」
周自橫一怔,他不想今日的桃花塢竟有如此多的武林人士助陣,正要思索脫身之法,那元不才已揮動手中紙扇向周自橫攻來。他剛才看出周自橫擒仙手的變化,當下以快打快,想要遏制周自橫的攻勢,但見他紙扇之上招數快極,橫掃斜擊,猛力急攻。周自橫見敵勢猛烈,瞬時化疾為緩,避實擊虛,手上力道卻有增無減,只聽砰地一聲,扇掌相抵,元不才頓覺一股雄力傳來,趕緊後撤一步,緩了緩神。這擒仙手的要訣便在這「百巧百能,無力不實」八字之上,元不才不明就裡,當頭便吃了虧。
柴鄂見元不才敗陣,也是冷笑一聲,嘲道:「原來你的本事也不怎麼樣嘛。」元不才心下一怒,舉扇摟頭向周自橫劈落,周自橫伸手去擋,二人攻守間,又纏鬥在了一起。
被關在鐵屋中的沈庸,不知寨子外面正在激戰,他已被關了一天一夜,此時透過鐵門縫隙往外看去,只見東天月缺如勾,已掛在當空,沈庸搖頭嘆道:「光陰倏忽,又到夜幕,也不知自己要被關到什麼時候,薛姑娘現在又在哪裡!」忽聽得鐵屋外有聲音道:「臭小子,你已命在旦夕,還有空去想別人!」沈庸聽得出,那說話之人正是楊玉鳴。
沈庸隔著鐵門,大聲叫道:「你到底是誰,與我父親有何過節,把我關在這裡到底想幹什麼?」楊玉鳴冷笑一聲:「幹什麼?當然是要慢慢折磨你,再讓那老賊來救你,等沈老賊到了我的地盤,我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庸怒道:「你胡說八道的到底要幹什麼!」楊玉鳴仰天笑道:「老天對我也算不錯,能讓你落在我手裡,我今天就告訴你我是誰。」沈庸再不說話,只想聽一聽這人到底是誰,與父親又有什麼淵源。
原來二十多年前,楊家在巴蜀之地也是大戶人家,與沈寶山的沈家倒也相差無幾。後來沈家與楊家在成都爭做霸盤生意時,沈寶山為將楊家徹底打敗,便拉攏了當時的兩川節度使孟知祥,在孟知祥的幫助下,致使楊家生意銀兩虧缺、貨物滯銷,楊家當家人楊玉泰也因此重病卧床。危難之際,沈寶山不僅以孟知祥名義喝退想要扶持楊家的富賈,更是步步緊逼,不斷將楊家財產納入囊中。最終無依無靠的楊玉泰病重離世,而他那年幼的親弟弟卻不知去向,沈寶山只當他年幼無知,也並未江他放在心上。沒想到他流落四方后被人收留,送往扶桑學藝,藝成歸來之時,便要決心為哥哥報仇。
沈庸聽了楊玉鳴的話,十分詫異,輕聲問道:「難道你就是那個孩子?」楊玉鳴長嘆一聲,道:「不錯,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沈庸搖了搖頭:「單憑你一面之詞,教我如何取信,更何況父親在蜀中名望頗隆,又豈會是你口中那般心腸毒辣之人?」說著說著,自己猛咽了一口口水,接著道:「不會的,父親向來為人正直,定是你在污衊他。」
楊玉鳴又是一聲冷笑:「我污衊他?沈老賊得手段比那前朝仇士良有過之而無不及!」沈庸聽他把自己父親比作前朝唐文宗時的宦官,心中老不樂意,欲再辯說,忽聽屋外有腳步襲來,一小廝叫道:「楊總管,幫主請您好快過去一趟。」楊玉鳴道:「幫主喚我何事?」那小廝道:「小的也不知,只是幫主現在急得很,讓您快點去呢。」楊玉鳴一愣,大袖一拂,邁步往前廳而去,臨走時還不忘向沈庸喝道:「我再留你一命,等我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哪知楊玉鳴前腳剛走,後腳便又有一人飄然而落,沈庸透得縫隙觀瞧,卻是一個容貌俊美的年輕後生。只見那人東張西望,好像在找東西一般。那後生晃眼間,瞥見這間鐵屋,心中納罕,不知道此為何物,打量片刻,拔足要走,哪知頭頂忽覺一陣冷風颯然。後生左腳一踏,身子已往前邁出一步,回頭看時,只見一生鐵棒直削而下,那後生若非躲得及時,腦袋便已頃刻之間被砸成肉泥。小後生背上冷汗直流,略一定神看清那偷襲之人是個青衣大漢,正是玄武七宿的傲金牛白孚。白孚的夜叉棍法著實厲害,他一擊不中,手中鐵棍一卷,化作一團銀光,往那後生掃來。小後生體形單薄,不敢與白孚的鐵棍硬碰,當下使了個纏繞法,繞著白孚兜起了圈子。沈庸瞧那後生身法飄逸,白孚幾次揮棍,他都能巧妙避過,正是避實就虛,欺了白孚那行動緩慢的缺點。
白孚被後生繞的頭暈眼花,心頭大怒,正要變招。忽聽一聲驟響,沈庸斜眼瞥去,只見那木屋之後又有數人魚貫而出,當先一人洪聲喝道:「老大,那小賊就在這!」那人身後一緊隨著一個虯髯老者,約莫五十年歲,往場中一瞥,臉色微微一變,說道:「拿下。」簡短的兩個字,低沉至極,卻透著一股權威的攝人之力。他話音剛落,那引頭之人倉啷啷,便已挺起手中大刀上前夾擊而去。
刀光劍影間,眾人忽聽西邊一陣響動,嗖的一聲,竟又飛出一道身影,落在後生身旁。沈庸見來人大喜,叫了一聲:「姐夫,我在這!」來人正是馬希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