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嵐
錦繡年華的周若嵐是江城周家的三小姐。
周家擁有萬德商業品牌,周若嵐是周老爺膝下唯一的女兒,真真的金枝玉葉。生活於她而言,不過是後花園的景象四季交替不同而已。
剛進春還有些寒意,周若嵐睡得朦朦朧朧,聽得雨打窗欞。早上她聽見妍翠急促的敲門聲才起床洗漱,險些誤了早餐。
沒想到開門遇上二少爺周慕清。
「今天晚了哦,二哥。」若嵐笑道。
「是啊!」慕清望著她,也笑盈盈答道。
今天兩人一起下樓,餐室菜已布好,周老爺、大太太和大哥周躍華都已就坐。
若嵐對慕清眨眨眼,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老爺子自然是主位,右邊依次坐著大太太和周躍華,左邊則是慕清和若嵐。
「爹娘大哥,早。」她和慕清挨個與大家招呼。周管家帶僕人隨侍一旁。待老爺子先動筷子,大家才開動。周家一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餐桌上只聞觥籌交錯。
餐后,慕清回房換了衣服,與老爺子一同坐車到萬德商行上班。躍華則去另一個方向的萬德銀樓工作。大太太在佛堂做早課,剩下若嵐在家裡百無聊賴。
女校畢業已兩年,她不需要像同學們一樣忙著嫁人或找事情做。老爺子或許還想留她幾年,她賦閑在家。
以前她早上在房裡看書,興趣來了也會作作畫。下午鋼琴老師唐榮來教習鋼琴,練習完后她小睡一下或是花園散步。傍晚時分寫日記,差不多等到爹和哥哥們回家,再一起用晚膳。
黃昏時雨停了,烏雲里穿透的陽光從飄飛的窗帘中漏出來,她起身挽起窗帘。
遠處的湖面波光粼粼,近處花園的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小花園一覽無餘。
她看得定神,絲毫不曾留意風翻動著日記本。忽然唐榮的一幀小像從本子里飛出來。回過神急忙抓住,那是他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她視若珍寶。
小像中的唐榮是一個極英俊的男子,系著「五四」式圍巾,一襲長袍,細長眉眼,直挺的鼻子,菱角形的唇漾著溫暖的笑容。若嵐的纖纖玉指輕撫「他」的臉龐,鼻子一酸幾滴清淚落下來。
夕陽微風撥動著心弦,她起興去琴房看看。
琴房在周公館的三樓,與大太太王氏的佛堂相對。若嵐上樓推開門,那架鋼琴靜靜地靠窗邊,門邊柜子上還擺著新插的花。
自從兩年前唐榮不辭而別,她怕觸景生情,心中便封存了這份情感,帶累了周老爺親自監督裝修的琴房。
坐在琴凳上,雙手熟練打開琴蓋,她摁下琴鍵,指尖便流瀉出忘不掉的旋律!
旋律中,還記得唐榮忘情地靠近、扳起她的頭,薄唇沉沉地覆在她的上面,帶著幾分探求幾分貪婪地奪走了她的初吻。她稚嫩到不懂如何回應他……手指猛地壓在琴鍵上,鋼琴發出「訇」地一聲。
她嚇得臉頰通紅,手足冰涼,慌忙推開他。
聽見雜音,門口的丫鬟鳳凰敲門問道:「三小姐,您怎麼了?」
她緩過氣穩穩心神,答道:「沒事。」
唐榮握住她的手,湊近耳畔說道:「若嵐小姐,我一時……情不自禁,冒犯了,對不起。」
聽著他魅惑的聲音,她心跳得厲害,忙借口拿水果,匆匆跑出房間。
等她定神再返回,唐榮已經離開了。惆悵而失落,手上的蘋果被她的指甲掐出道道印痕,流出汁水膩手都渾然不覺。
慕清曾經對她說:忘了唐榮吧,你也該放過和善待你自己吧。
「哥,我該怎麼忘掉他呢。」她自語。
「若嵐小姐,你在這兒啊!」容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偏過頭去看到站在夕陽餘暉里的容媽。她在陽光下顯得那麼瘦小蒼老。若嵐一陣心酸。
她自幼喪母,對母親林蕙馨印象不深,記事以來就是容媽照顧自己左右。
容媽明白她的心事:「你還在想他?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不值得的。傻姑娘,容媽我是過來人,他這種男人是靠不住的,再說他和你身份懸殊,老爺不會允許……」
「我懂。容媽。本來我就沒有想過和他怎麼樣。」
「唉!他在的時候,我真擔心你。現在他離開了,這是天意,對是一件好事啊!」
若嵐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容媽,你找我有什麼事?」
「小姐,明天去戲樓的衣服找好了。小姐,你看你是先去挑衣服還是先去樓下等老爺?」說罷,聽得客廳的座鐘敲了五下。
「還有時間,先去挑衣服吧!」說著她下樓,容媽在後面帶上琴房的門。
房間里,她選定一套爹不久前從上海帶回來的連衣裙:
時髦的圓領泡泡袖,腰身緊束,有個大大的蝴蝶結,合貼的裙踞,毛呢格子的細紋,配上領口的白色百褶,即不花哨又不過於素凈,顯得落落大方。
容媽把選好的衣服拿下去熨。她做事很麻利,立即收拾好大步開門出去。
天色漸晚,她下樓去正和大太太碰個照面。大太太身後一群僕婦相隨,領頭的是桂媽。
若嵐恭敬道:「娘。」
大太太鼻孔里哼了一聲,面無表情,下樓去了。
大太太王氏年近五旬,吃齋念佛后越發寡淡。別看她待人素來淡漠,她上心的人一個是老爺子,另一個則是她的親生兒子周躍華。
若嵐心中有數,自己終歸是女子,不會影響大哥躍華繼承家業,二哥慕清才是她的眼中釘。現在表面上一團和氣,矛盾總歸將在某個時間爆發出來。
突然,廚房方向傳來一陣怒吼聲。
「是誰允許你們編排主子的?簡直反了,周管家,把今天在廚房裡的下人全部記下來,給我攆出府去!」這是桂媽的聲音,「太太消消氣,氣壞身子不值當的。」
若嵐連連趕幾步下樓,到廚房門口,正看到裡面劍拔弩張的情形。
只見一個胖嫂子,出言頂撞道:「我一個人做事一個人當,何必拉扯別人。大家評評理,本來就是大少爺害了我女兒阿花。我雖是個下人,但也不能盡著你們周家欺辱吧!大少爺做下這等齷齪事,現在夫人出面趕我們走。你們周家喪盡天良,吃干抹凈就想賴賬?
今天我非要替我女兒阿花討個公道不可!」說著,她拉起一旁一個少女的手。
若嵐看時,那個小姑娘粗布衣衫樣貌樸實,眉眼周正,甚至還有些稚氣未脫,她紅著臉低著頭,木訥立在一旁。
桂媽打量著少女冷笑道:「真可笑!看看你家阿花,又蠢又笨。我們大少爺什麼女人沒見過,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會看上你家阿花。肯定是你這沒皮沒臉的女兒糾纏我們大少爺,自己主動黏上來的吧!大少爺還沒說自己吃虧呢,你們還有臉扯這些。
馬大嫂子,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件事你該問問你那不要臉的女兒。」
完全是強詞奪理,若嵐撇撇嘴。大哥的風流韻事,連她這個閨閣小姐都有所耳聞。
周躍華是遠近有名的風流公子。他眾多桃花韻事最有名的,當數他為了和本城守備官孫宗翔的侄子爭奪沁香苑頭牌紅姑娘,一擲千金的壯舉。當年曾引得富賈王孫紛紛側目。
最後還是爹出面又是賠禮又是請宴,還把姑娘讓給了對方,才把這件事平息下來。
那時爹憤怒異常,令大哥禁足在家,還收回了給他的月例。為這些事大太太沒少訓誡大哥,不過大哥常常故態復萌。
她覺得,大太太的惱怒還因為自己在旁目睹。於是她走到客廳,順手拿起茶几上的報紙看。
副刊上一則標題吸引了她——
「本城名旦花琪芳梨園閣登台獻藝,江城三大家族明日午後紛至捧場。」
下面還附上花琪芳楊貴妃的定妝照,嘈雜環境中她仍然讀完了這篇新聞。
剛放下報紙,耳聽得大門打開,果然是爹他們回來了。
若嵐笑迎過去:「爹、哥哥你們回來啦!」
「丫頭,你今天在家幹嘛了?」老爺子邊脫大衣邊問道。
她剛要回話,就聽見廚房裡動靜越來越大,似乎還夾雜著女人的啜泣。
老爺子皺皺眉,問向剛剛脫身出來的大太太:「怎麼回事?」
大太太勉強笑道:「下人們沒做好事情,桂媽正在訓斥她們。」
若嵐驚異地望了她一眼,沒想到她一臉平靜如常。
她有意道:「娘,我怎麼聽說廚房那邊的事和大哥有關?要不讓大哥去確認一下?萬一真是誣陷,大哥怎能受著不白之冤?」
「嗯?什麼事與你大哥有關?」老爺子來了興趣,轉頭問大太太,「夫人,究竟出了什麼事?」
大太太啞口無言,怨毒的眼光向若嵐投射而來。若嵐只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