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搶婚
?「吉時已到——」
一個尖細的嗓音從柳三千右後方傳來,說話的那個人把最後一個字拖成了長長的一條尾音。
隨著男人的聲音消失在空氣中,兩個戴著面具的人各自端著一個端盤走了進來。他們低著頭,半弓著身子,並未正視前方。眼睛注視著手中所捧之物。
兩個人皆穿著一件純白寬大的袍子,袖口大到直接拖在地上。裡衣是一件純黑燙金的內衫,隨著二人的走動,領口、袖口露出綉著以金線點綴的黑襯。
金線所及之處,開出朵朵合歡花。
左邊的那個戴著一紅色的猙獰面具,右邊的則是一個綠色的面具。兩個人的面具除顏色不同外,表情、神態也有些許差別。
紅色面具頭上長著兩個尖利的小角,眼睛瞪大如銅鈴,顴骨高高隆起,嘴角大張,露出裡面顆顆鋒利的牙齒。
綠色面具的頭上則沒有長角,眼睛半眯,嘴角向下彎曲。
二人保持相同的速度和步調向柳三千走來,他們停在離柳三千有半米遠的地方,同時下跪。
他們高高舉起雙手,將所捧之物舉過頭頂,湊到柳三千身前。戴著面具的臉低著看向地面,好似抬頭都是對他們少主的褻瀆。
紅色面具捧著的端盤上放著一把精緻的鑲嵌著各色寶石的剪刀和一個古樸的正中央帶著小鎖的紫檀盒。
右邊的端盤上則放著成一套的青銅酒壺和兩盞青銅酒杯。
「落髮——」
依舊是從身後傳來的尖細嗓音。
一個戴著純白面具、身穿白衣的侍女走上前來,拿起左側端盤的剪刀遞到了身邊男人的手上。
他拿起剪刀剪掉了自己隨意縛在身後的一簇頭髮,並將這撮頭髮交到了那個侍女手上。
侍女從袖口取出一方白色錦帕,將拿到的頭髮輕輕置於其中。
男人剪完自己的頭髮后,就拿著剪刀向柳三千逼近。他看了看柳三千被完美得盤成一個髮髻的頭髮,眼神之中帶著苦惱,好像思索從哪裡下手,才不會破壞這已成一體的妝飾。
不能動彈的柳三千暗自著急,她可不想嫁給一隻老鼠啊!
男人用剪刀尖的那頭輕輕挑出了柳三千幾根盤在髮髻里的頭髮,咔嚓一聲剪去,隨後也將這撮頭髮交給了之前的那個侍女。
侍女將兩人的頭髮放在同一枚錦帕中。
她輕輕合起手中方帕,打開了端盤上的紫檀盒。將包裹著二人頭髮的帕子藏了進去,隨後又緊緊地鎖上了盒子。
「祝少主和少夫人,永結同心。」
侍女做完這一切后,彎下身子,輕輕地說了句,便退在了男人身後。
永結你妹夫,永結你大爺,永結你祖宗十八代!
夫人,你加油啊!就快生出來了!
夫人,夫人!用力呼吸!
夫人,夫人!
恭喜夫人,生了一窩健康的寶寶。
接生婆將十幾隻吱吱亂叫的臘腸一樣的小老鼠端到了柳三千面前。
柳三千心中咆哮著將這幅畫面趕出了自己的腦內劇場,她在心裡大聲嘶吼著,我不想要生小老鼠啊!!!
「賜酒——」
這時,一個穿著同樣服裝的侍女從柳三千身後走了出來,她將右邊端盤上的青銅酒壺微微舉起,在兩盞酒杯中各倒了小半杯酒。
她雙手捧著一盞酒杯恭敬地遞給了柳三千身旁的男人。
「少主,請飲合歡酒。」
男人抬頭,一飲而盡。
侍女隨後又將酒杯捧到了柳三千的面前。
「少夫人,請飲合歡酒。」
柳三千一動不動,她根本動不了,若是她現在恢復自由,只怕早就脫掉大紅嫁衣,將這饗宴攪得天翻地覆了。
「夫人?」
侍女看著眼前靜若寒蟬的女人輕輕地催促道。
台下開始議論紛紛,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柳三千得意地在心裡暗想,嘿,這下看你打算怎麼收場?
男人似乎置若罔聞,毫不在意,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柳三千,低聲說了句,「喝酒」。
男人說完后,柳三千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抓住了侍女捧著的那個酒杯,向著自己口中倒去。
你這個不聽話的右手,快他媽的給我停下!
柳三千兀自沉浸在自己和自己的戰鬥中,捧著酒杯的那隻手因為主人的激烈反抗而不斷顫抖著,杯中的酒在搖晃中溢出了一大半。
台下一眾看客們更是對著柳三千指指點點,人言嘖嘖。
溫酒沿著柳三千的喉嚨灌入食道,熱辣的酒水一路灼燒而下,刺痛著所流之處。
好想咳嗽,好想抓起衣領。
「合歡,合歡。百年好合,燕婉之歡。一飲情投意合,二飲杯酒言歡。祝少主和少夫人此生盡合歡。」
「跪拜——」
刺耳尖銳的聲音又宣布了下一場程序的開啟。
一群小廝匆匆忙忙抬著兩個小桌進來,放到了柳三千和男人的面前。
剛才捧著端盤的兩個人一個退到了柳三千的身後,一個則退到了另一邊。
桌子在前面架好后,另有兩個小廝在桌子后各放了兩個坐墊。
一切準備就緒,有人站在門后輕輕地拉開了拉門,兩個看起來歲數已經比較大的男人站在門外。
其中一個身材威武,比另一個高了大半個頭。他眼神凜冽,臉部輪廓稜角分明,劍眉濃密。
另一個則少了幾分銳氣,眉眼之間多了幾分飽經世故的滄桑。身子佝僂,腿腳看起來有點不便。
二人走到鋪陳好的位子后,就坐。
「請少主和少夫人,向二位家主跪拜。」
男人伸出自己的手,裹住了柳三千藏於袖口的手腕。尖銳而又鋒利的指甲在柳三千的手腕上用力一劃,紅色液體便滲了出來。
他的手在柳三千手腕上方不知道畫了一個什麼之後,血液變得滾燙,散發出淡淡的金光,接著又逆流回了她的皮膚之中,傷口在幾秒之間復原。
他的小動作只有柳三千一人知道,其餘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發現。
看樣子我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裡了,柳三千在心裡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男人先行站起,整理了一下衣物之後,低下頭,在柳三千耳邊說了一個「起」字。
說完之後,男人還狀似親密地攙扶住了她,柳三千的身子聽從他的指令站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狂風吹來,密閉的房間中竟然風聲大作。
此風來得著實蹊蹺,將眾人的衣衫吹得亂作一團。席捲之地,還順帶熄滅了房中一眾燭火。
頃刻之間,遍地狼藉,滿屋的坐客東倒西歪,有幾個膽小的更是現出了原形,唯一寬大白袍落於原地。
衣衫之中,爬出幾隻毛茸茸的黑、白老鼠。
柳三千看著這來得詭異的大風,心中暗自驚奇。
男人握住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了,她的身子禁不住這狂風的恣意肆虐,身上的嫁衣被風吹得鼓鼓的,就好像一個紅皮球,即將隨風而去。
我這他媽是造了什麼孽?
我就不應該聽信那個蛤蟆臉的鬼話連篇,被騙到這什麼破旅館干苦力,結果好心幫人還沒有好報!
我去你媽的,柳青蕪,你這個大騙子,我問候你祖宗十八代!
不行不行,你祖宗也是我祖宗,我收回那一句。
柳三千的腳微微離地,失重的感覺令她沒來由的恐懼。
狂風在房間中央形成了一股旋轉的龍捲風,餐盤、酒杯、各種凌亂的衣衫甚至還有一隻小白毛鼠在那個旋渦中不斷翻滾、旋轉。
就好像窺見到了工作時的滾筒洗衣機的內部。
就在柳三千即將成為那翻動著的一部分的時候,她被一隻精瘦有力的手臂環住了腰腹,隨風搖曳的身子滿滿當當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一股淡雅的茶香隨著飄零在她臉上的那幾根頭髮落入鼻尖,她滿臉的慌張神色落入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中。
手臂的主人有著好看的眉眼,烏黑的長發,朱紅的薄唇。
正是前不久剛剛見過的洛寒。
狂風之下,所有人都狼狽不堪。
唯抱緊自己的男人穩穩噹噹地立於一側,神色未變。黑髮隨風飄零,長袍因為大風的吹打,而使得他領口大開,露出了一大片白皙又彰顯出主人力量的肌膚。
洛寒看向懷中的柳三千,嘴角輕輕一抿,眼角一挑,「還好,還來得及。」
柳三千看著這樣的男人,老臉一紅。
一定是我單身單久了!
洛寒一手環住柳三千的腰,一手大拇指抵在柳三千的眉間,用手描畫著什麼,片刻之後,柳三千便感覺自己能活動自如了。
待她雙腳剛著地,那肆虐著房間眾人的怪風便戛然而止,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並不是為它而設的舞台,最終歸於平靜。
柳三千一把扯下自己頭上厚重的鳳冠和遮住自己小半張臉的紅蓋頭,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
「可真是憋死我了。」她一邊舒展著身子,一邊脫下了精緻的大紅嫁衣,砸向了那個把自己拐騙過來的男人。
「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稍矮的那個家主說道,「這,這不是我女兒啊!」
「南泉兄,莫急莫急。」身材魁梧的大漢眼神一厲,威嚴地瞟向站在柳三千身後的那個男人。
「洛寒,你這是何意?」他氣沖沖地站了起來,右手指著洛寒。
「聽聞白玉和黑黎的小主人,今天即將喜結連理,特來恭賀。」
「哼,恭賀?」那個叫南泉的家主隨即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有你們這樣恭賀的嗎?這個女人是什麼東西?你把我女兒搞到哪裡去了?」
「我是你姑奶奶。」柳三千雙手叉腰,十分不爽。
「若南泉當家想知道令嬡的下落,我想你不如問問籬落少主,興許他能為您解疑答惑。」
洛寒一把將柳三千扯到身後,擋住了她的不敬之詞。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南泉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威武大漢,又看了看面色一片潮紅,還些許打著晃兒的籬落。
「籬落賢侄,無需害怕,你知道什麼就大膽地說吧,這洛寒出了『兩生』,便已然不足為懼,我們兩大家族還能怕了他不成。若你真的知道小女的下落,請速速告知。」
「我、我,琉璃她、她……」那個叫籬落的倨傲公子早就失了之前的那種冷靜和從容,他的身子正輕微地顫抖,說話語無倫次。
「我想籬落少主也沒有這個膽子說出口吧,」洛寒看籬落半天接不上話,便將話頭搶了去,「今天,『兩生』倒是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打掃客房的一個小廝發現從未有人住過的一套房間中,突然從里傳出了敲擊門板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有人嗚咽的哭聲。」
「說來也是好笑,我的那些小廝們早已作古多年了,今天卻突然因為房間鬧鬼的事情慌慌張張地跑來找我,我一聽頓時覺得有趣,便隨著他們去看了看那個房間。」
柳三千站在洛寒的身後,能看見他纖細、修長的脖頸和垂如瀑布的黑髮。
怎麼突然開始講起故事了?
「誰知一打開房門,連個鬼影都沒有看見。正當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有個眼尖的小廝發現門的一角后,躺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我把它撿起來一看,是個身穿喜服的黑毛鼠。算了算日子,今天可是白玉和黑黎聯姻之日啊,這新娘沒了,不就攪擾了這樁大好喜事嗎,所以啊,我是特地來給你們送新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