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元賜嫻還沒見什麼害喜厭食的癥狀,肚子確實餓了,聞言兩腿一盪下榻。陸時卿一把揪住她胳膊,蹙眉道:「怎麼下榻的?」說罷把她端端正正扶好,像攙八十老太一樣將她攙了出去。
「……」
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
路遇台階,倆人齊齊停步。陸時卿先往下走一級,然後伸展開雙臂作出一個隨時能夠接住她的姿勢,再等她緩緩往下走。
短短一段路,倆人足足磨蹭了近兩炷香。
宣氏在廳堂等得飯都涼了,望眼欲穿之時遠遠瞧見寸步難移的倆人,一愣之下不由扶了一下額。
一旁陸霜妤道她身體不適,忙問:「阿娘怎麼了?」
她搖搖頭示意,自顧自順了順胸口,道:「我怎麼生出個這樣的傻兒子……」
再過半刻鐘,陸時卿終於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呼:「阿娘。」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麼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帶著賜嫻繡花呢?」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
「要是懷了就得這麼個走法,你乾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裡這樣扶賜嫻好了。」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麼見多識廣啊。」
「……」她什麼時候說過了。她剛剛明明被他攙得很舒服。
但陸時卿認了,跟宣氏賠個笑,然後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郁的酸氣。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
宣氏立馬招呼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
宣氏眨了兩下眼,笑眯眯道:「是嗎?我看去年賜嫻給你送了碗酸梅湯,你不是喝得挺起勁的?」
「……」
宣氏大概是不記得了,那碗酸梅湯,他原本隨手賞給了趙述,是她逼著他這親兒子捏著鼻子灌下去的。
他當毒-葯一般喝,一心求快,能不起勁嗎?
陸時卿正要解釋,卻見元賜嫻美滋滋地給他拋了個眼色,像是自得他早在那時便已沉淪於她的美色。
他突然不太忍心告訴她真相,便將到嘴邊的解釋咽了回去,然後默默拿起筷子,艱難地夾了一筷子酸氣沖鼻的筍。
陸時卿本已作好了和醋與酸梅打持久戰的準備,到了晚間用膳,卻看席間菜色都換了一輪,也沒見哪樣酸的了,反倒是他跟前擺了盤炒羊肉絲。
他不重口腹之慾,只要不是忌口的菜,其餘的對他來說都差不大多。但他知道,有一個人誤以為他很喜歡吃羊肉。
早先他以老師的身份去到元府赴宴,因臉上覆了面具,不方便吃大塊的,便一直夾案上一盤羊肉絲。當時元賜嫻曾特意將這盤菜擺到了他跟前,好方便他吃。
沒想到她還記得。
陸時卿也就知道了,這晚膳的菜色是元賜嫻叫人給換的,心底霎時一片柔軟蕩漾,夜裡便特地搬到卧房挑燈辦公,想多陪陪她。
葛正說了,這一胎雙生,懷上是難得,生下也是難得,元賜嫻雖因打小漫山遍野跑,較一般弱質女子生得康健,卻到底是頭胎,到時怕得吃不少苦頭。所以最好當下便注意起來,把身體底子養得更紮實些,一面也保持平和心境,少添煩思。
他不敢掉以輕心,想著只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都做便是了。她前些日子曾嫌他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還得她使出渾身解數勾他回來,他現在就黏著她辦公吧。
陸時卿坐在床榻邊搭的一張矮几旁,翻閱著手中的一疊信報,一面聽凈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穿戴聲響,想是元賜嫻沐浴完了,不免喟然長嘆一聲。
他是澇的時候澇死,旱的時候旱死,一夜耕完萬畝田,第二天一早突然被解了雇。
眼下聽著這種誘人的響動,真忍不住揮起他的小……不,大鋤頭。
元賜嫻縛好衣帶出來,像往常一樣準備捱著陸時卿坐下,卻被他一把架住了胳膊:「去床上,席地容易著涼。」
季夏都沒過完,哪來的涼給她著。她下意識要跟他唱反調,到底想著今時不同往日了,「哦」了一聲,乖乖爬上了床榻,躺下蓋好被褥後偏頭瞧他,一面斜著眼費力瞄他手裡頭的信件。
陸時卿如今對她沒什麼秘密,察覺到身後這道窺探的目光,想她可彆扭到了眼睛,便主動解釋道:「南詔來的消息,說韶和有孕了。」
元賜嫻聞言有點詫異:「這麼快?」
她問完,腦袋裡彎子一轉,自顧自明白了過來。南詔國內形勢不穩,細居需要一名攜有大周血脈的子嗣穩定形勢,取得親周派的信任與支持,急著要孩子是肯定的,算算日子倒也的確差不多。
陸時卿沒接話,只道:「你安心養自己的胎就是。」
「你嫌我多管閑事?」
他是不想南詔那邊的動靜惹她憂思,所以出口強硬了點,聽她語氣不太爽利,忙回過頭去:「不是。」
看他緊張的。元賜嫻見狀心情大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擰了一擰,笑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這動作像哄小孩似的,陸時卿幾時被人如此輕率對待過,抬手就想把她一巴掌拍開,臨到出手關頭卻是一個急剎。
不行,要溫柔。
他的手頓在半空,微微蹙了下眉,垂眼看著她細白的手道:「元賜嫻,差不多可以了。」
元賜嫻本來都想鬆手了,眼下反倒瞅著他質問起來:「你叫我什麼?」
陸時卿很快意識到,她是不愛聽他叫她全名的,迅速改口道:「賜嫻。」
「也不對。」她沖他撅個嘴,「你之前『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麼叫我的,不記得了?」
「……」
誰跟她呼哈呼哈了……
他霎時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哎呀哎呀』的時候都怎麼叫我的?說說看。」
元賜嫻一噎,說起這個,面上倒有了點羞臊之色,鬆了手放開他,嘟囔著不認賬:「我哪有!」
看她臉熱,陸時卿也是渾身沸騰,想是沒心思再辦公了,便乾脆把信報都推到了一邊,熄了燭一腳跨上榻,狀若淡然道:「沒有就沒有,睡覺。」
陸時卿為謹慎起見,與她隔了個被褥睡。
等他在身邊躺下,元賜嫻「哦」了一聲閉上了眼,只是到底還有點心癢,過了一晌,偷摸著把手伸到他被褥裡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肋骨。
陸時卿癢得渾身一抽一縮,在黑暗裡咬著牙道:「元賜嫻,你別皮了!」
「怎麼又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失憶了啊!」
她比他凶,他這氣勢就弱了。因為他剛聽說了一個詞叫「胎氣」,是萬萬不能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