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卻不料她還沒來得及差人去叫曹暗,就有僕役回報說陸時卿回來了,她就老老實實等在了屋子裡。

寒冬臘月,霜風凜冽。前頭長安已經下過一場雪,眼瞧這陰霾重重的天,像是不久還得再來一場。

陸時卿回時滿身霜氣,怕凍著元賜嫻,便在外頭摘了露濕的披裳,只穿著輕裘入里,在進她屋子前,還就著炭爐先暖了暖手。

元賜嫻等了半晌才見他匆匆趕到,一下便從座上起了身,待他走到跟前,伸手撫了撫他的眉,將上邊一點白霜拭了,問他:「冷不冷啊?」

陸時卿一噎。他還以為,她第一句一定會問朝里出了什麼事。

他伸出剛烤暖的手去握她:「不冷。」像是示意她摸摸。

元賜嫻覷他一眼:「臨時抱的佛腳吧你!」

他笑笑,攙她坐回去,因剛烤暖的手比她還熱,就乾脆在她面前屈膝蹲了下來,攥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搓。

元賜嫻垂眼看著他,看了很久也不見他開口,彎著眼睛說笑道:「突然對我這麼好,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還是準備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陸時卿手下動作一滯,抬起頭來,看她面上笑意不變,甚至還多了幾分得意:「被我說中了!」

陸時卿沒說話,彎著唇角,低下頭去往她手心裡呵熱氣,等她的手比他熱了,才重新抬頭看她。

但這時候元賜嫻臉上的笑意已經沒了,紅著眼眶盯著他道:「說吧,又要上哪去了。」

他屈著膝沒起,仰頭輕描淡寫地笑道:「只是去趟回鶻。」

元賜嫻突然有點不敢看他這種笑意,抬頭望著天頂道:「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

她半天沒說話,良久才「哦」了一聲。

陸時卿嘆口氣,起身坐到她邊上,攬過她道:「突厥打到回鶻了,是二皇子帶著他們打進去的,這事朝廷不能不管。且不論領兵的是從我大周流放地逃出去的皇子,倘使今天,朝廷作壁上觀,明日回鶻遭難,後日遭突厥鐵騎征伐的,就是我們的百姓……」

「我知道。」元賜嫻打斷他,「你不用跟我講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她說到這裡咬咬唇,偏頭看他,「再有不到兩個月,我就要臨盆了。」

陸時卿點點頭,撫了撫她通紅的眼角,笑道:「剛剛好。兩個月剛剛好。到時就拿捷報給他們做誕辰禮。」

元賜嫻鼻頭一酸,聽見「捷報」一詞,問道:「你這次不是去和談的?」

他搖搖頭:「此戰不同於上回與南詔的交鋒,是非打不可的。朝廷要派兵援助回鶻,但我不會上到前線,只是跟隨援軍出使回鶻,面見可汗達成一樁盟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樁事我和阿濯早有準備,已經籌謀了一月之久,不會出什麼岔子。」

「他呢?」元賜嫻問,「領兵出征的是他嗎?」

他再搖頭:「一則大周派兵馳援回鶻,落下了好幾處空門,他必須留守京城,警惕平王。二則,眼下也不是他拋頭露面的最佳時機。」

元賜嫻聽到這裡就明白了,癟著嘴道:「與可汗達成盟約,未必非要你去不可,你是為了六殿下才去的。」

面上是替聖人與大周出使,實則卻是為了幫鄭濯取得多蘭啜的支持。

陸時卿這下點了點頭。

元賜嫻吸吸鼻子,不太服氣地瞅著他道:「連我帶兩個孩子,咱們仨加起來都比不上他!」

他聞言失笑,湊過去拿鼻尖貼著她的鼻尖道:「我保證,一定會趕上你臨盆的。」

她剜他一眼:「晚了怎麼辦?」

「你說。」

元賜嫻到底沒捨得給他立誓,恨恨道:「要是晚了,我生完就收拾細軟,提著包袱跑來回鶻揪你!」

其實除了擔憂臨盆,元賜嫻還有點遺憾,這個年仍舊沒法跟陸時卿一起過。他或許趕得及她生產,卻絕無可能陪她一道守歲了。

而回鶻爆發戰事,大周抽調兵力前往支援,為免給四面虎視眈眈的諸國鑽了空子,邊關一律戒嚴,鎮守邊城的將領也都不能擅離職守。所以,在戰事結束前,她的阿爹阿娘一樣沒法進京。

這個年註定是要冷冷清清的了。

翌日一早天沒亮,陸時卿就輕手輕腳出了門。

但元賜嫻睡得並不安穩,在他掀開被褥時就已醒了,只是遂了他的意裝作不知,一則是不願跟他正正經經道別,將這事鬧得生離死別一般,二則也是想叫他走得放心一些。

她昨夜已大致向陸時卿問明白了回鶻戰事的起由。

因二皇子早些年跟回鶻與突厥牽扯甚深,徽寧帝為免他被逼絕路再生事端,當初便給他選擇了距離西北天差地遠的崖州作為流放地。

老皇帝這個想法原本不錯,卻是百密一疏,沒顧慮到從長安去到東南崖州,將會經過平王所在的淮南地界。

實則二皇子根本從未到過崖州。早在押送隊伍經過淮南時,囚車裡的人就已被平王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調了包。

在那之後,平王則一直積極安排二皇子聯合突厥準備戰事,直到半年後的今天。

說白了,這回鶻與突厥的戰事還是起頭於大周沒完沒了的奪嫡之爭。陸時卿畢竟已經身陷其間斡旋多年,元賜嫻相信,以他之能必可與回鶻順利達成盟約,獨獨還是擔憂行軍路上四面楚歌,突厥人為阻撓他面見可汗,也許會對他暗下殺手。加之山迢迢水遙遙,他跟著急行軍一路吃盡風霜雨雪,怕會舊傷複發。

如此牽腸掛肚了一個多月,元陸兩家乃至整個大周都沒過好這個年,直等到西北終於傳來第一封捷報,稱大周援軍已順利與回鶻汗庭的兵馬會師,並接連奪回了原先被突厥先鋒軍攻陷的五座城池。

這講給老百姓聽的事,總是報喜不報憂的,但元賜嫻知道這一月來有多難。

她雖沒法拿到第一手軍報,卻大致能從寥寥訊息中估計出,陸時卿所在的這支大周急行軍在進入回鶻境內前起碼經歷了三場不小的戰役。而深入回鶻后,與素來暴虐的突厥士兵正面交鋒更無異於是在拿人肉板子阻敵。

這封看上去金光閃閃的捷報,其實非常沉重。

陸時卿則始終沒有傳信報回來。或許是當真焦頭爛額脫不開身,或許是因回鶻境內戰火紛飛,如書信被截,將可能泄露大周軍隊蹤跡,為顧全大局便只能選擇隱匿。

元賜嫻倒也理解這個,只是到底忍不住天天掰著指頭算日子,問揀枝自己還有幾日臨盆。

揀枝每天答她一遍,到後來著實有些忍不住了,問道:「夫人當真不記得婢子昨日是怎麼答您的嗎?」

她理直氣壯道:「記得啊,昨天你說,大概還有十五日嘛。」

「那您……」減掉一天不就好了。

元賜嫻覷了覷她:「我就想聽你告訴我。」

揀枝只好道:「您約莫再有半月就該臨盆了。」

她「嗯」了一聲,望著窗外的冰稜子自言自語:「再有十四日,很快了啊。」

揀枝知道她這句「很快」是在說什麼。夫人覺得郎君是守信用的人,做了保證就一定會做到,一遍遍問自己臨盆的日子,其實不過是在盼他凱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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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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