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正想出言寬慰元賜嫻幾句,卻見拾翠匆匆進來了,問她把上回除夕夫人穿過的一件斗篷擱去了哪裡。
她聞言稍稍一愣,隨即很快道:「找不到嗎?我跟你去瞧瞧。」說罷看向元賜嫻,請示道,「夫人,婢子先去給您找斗篷。」
元賜嫻點點頭,笑看她倆一人一眼:「去吧。」
倆人頷首退下,一路說著斗篷的事,待遠離了元賜嫻的屋子,卻齊齊斂色。揀枝先問:「出什麼事了?」
元賜嫻除夕穿過的那件斗篷不是她收拾起來的,而是拾翠,所以剛才她聽見那奇怪的一問,就知道裡頭另有隱情。
拾翠果真面露焦色,回頭看了眼元賜嫻所在的方向,警惕道:「你跟我來。」
她領她到隔壁的堂屋,邊道:「曹大哥剛剛得到密報,說前日一早,回鶻與突厥的兩支騎兵隊在大周邊境交鋒時遭遇雪難,兩軍皆是全軍覆沒。郎君……」她說到這裡緊張道,「郎君好像也在那支隊伍里。」
揀枝臉色一變,一眼看見曹暗也在屋裡,正焦急萬分地捏著封信報,便直接問他:「郎君為何會在回鶻人的隊伍里?」
曹暗解釋:「郎君急著趕回來,可咱們的將士因戰事焦灼脫不開身,回鶻可汗顧念他的安危,在與我大周達成盟約后,便提出了派兵護送他先行回長安。照行跡看,很可能就是這支騎兵隊。」
揀枝聞言呼吸一窒,默了默決斷道:「既然無法確定,便絕不能叫夫人知道此事。曹大哥,勞煩你先想辦法查……」
她說到這裡,忽聽槅扇外邊一陣窸窣的衣擺擦動聲,一回首,就看元賜嫻白著張臉站在那裡,不知都聽見了什麼。
三人齊齊愣住。拾翠當先囁嚅道:「夫人……」
元賜嫻是剛剛才到門前的,只是光聽最後一句也夠她明白究竟了。她沒看他們,只盯著曹暗手中的密報冷冷道:「給我。」
曹暗下意識把密報往身後一掩,掩完了才覺多此一舉,硬著頭皮呈上去,先道:「夫人,這消息說得模稜兩可,小人以為絕不可信。您切莫太過憂心,小人這就去找可信之人商議對策。」
他暗示的可信之人自然是鄭濯。
元賜嫻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報,卻絲毫未有三人想象的慌亂,甚至比他們還更鎮定一些,飛快道:「給我一張回鶻與大周交界一線的地形圖,還有紙筆。」
拾翠忙去取來給她,見她在桌案上攤開了牛皮地圖,閱覽了一遍后,執筆迅速圈畫了幾處地方,跟曹暗道:「突厥回鶻兩軍交鋒,而大周邊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幹耗著淌這趟渾水,理應在雪難發生前就已脫身離開。但既然他沒能在這封噩耗到達長安前傳回消息報平安,就一定是遇到了別的麻煩。你該關注的不是這場雪難,而是往後的回程,是大周境內潛在的危險。」
曹暗聞言眼睛一亮,點頭道:「夫人說的是。」
元賜嫻重新掃了一遍地圖,指著上頭一點,拿食指虛劃了一道線:「不用再去找誰商議了,你現在就出發,順著這條路帶人前去接應,切記不可暴露蹤跡。」
見曹暗領了命疾奔而去,元賜嫻像脫了力一般一把抓住了桌案案沿,額頭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細汗來。
拾翠和揀枝嚇了一跳,忙上前一左一右攙住了她:「夫人,您先回房歇息吧。」
元賜嫻一把拽住了她們的胳膊,眉頭緊皺,整個人剋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回不了了,我好像要生了……」
陸府上下登時亂成了一團。拾翠和揀枝哪裡料得到元賜嫻前一刻還穩如泰山,后一刻便會如此,仔細回想才覺她剛剛的臉色確實白得很不尋常,怕是在槅扇外頭聽見那一嘴時就已動了胎氣,只是之後為了琢磨對策,一直在強忍罷了。
陸家前些日子便已及早安排好了穩婆,原本明後天也該叫她們搬來府上待命了,卻萬萬沒想到元賜嫻提前了這麼多日子,這下只得臨時再去喊人。
得虧府上有幾名略通分娩之術的老嫗,先及早準備了起來,趕來的兩名穩婆也是手腳麻利的,很快就到了,一見熱水和湯藥都已備好,凈完手便入了卧房。
宣氏急得在門外來回踱步,見裡頭一直沒傳出元賜嫻呼痛的動靜,反倒心下擔憂,一個勁地問婢女她怎麼沒聲。
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大概是催胎的湯藥終於灌夠了,元賜嫻才步入了臨盆的正道,只是嘴裡喊的竟還跟一般婦人家不太一樣。
「怎麼……這麼痛!」
「陸時卿……你真是氣死,氣死我了!」
「誰說一定趕上我臨盆的?等你回來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宣氏聞言渾身一抖,再聽她道:「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吊起來拿皮鞭子揮!啊,好痛……」
一旁過來陪宣氏的陸霜妤也是嬌軀一震,有點為難地看向她:「阿娘,為了讓嫂嫂多點幹勁,咱們就叫阿兄委屈一下吧。」
宣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攥著她的手作支撐,一面朝里喊:「賜嫻啊,你罵,你儘管罵!阿娘告訴你,罵得越帶勁,生得越順利!」
元賜嫻倒是想繼續罵,卻發現罵了一會兒,人是精神了,氣力卻不夠使了,只好咬著牙憋起勁。
宣氏再在外頭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被陸霜妤攙去了卧房隔壁。
大冬天的到底冷,她干吹冷風也幫不上忙。何況這臨盆時候,房門開開闔闔容易捲入寒霜濕氣,閑雜人多了,不幹凈的東西也多,反倒對元賜嫻不好,她便更不好進去添亂。
只是元賜嫻臨盆突然,情形也不順利,眼看一下午過去,到了黃昏還未有進展,宣氏到底沒心思吃食了,連晚膳都只勉強用了幾口。
快到臨睡時辰,終於傳來了消息,卻說是元賜嫻著實不夠力了,若是時辰再拖得久一些,恐怕愈發岌岌可危,兩名穩婆於是思忖起了站式分娩的法子,只是這法子需要的人手多,最好能夠再請一位經驗老道的穩婆來幫忙。
宣氏一聽,自然當下派了人出去請穩婆,又跟著這新來的穩婆一道進屋看了眼元賜嫻,在她床邊切切地囑咐了幾句,叫她別怕。
屋裡熱氣氤氳,元賜嫻渾身都是濕漉的汗,唇色蒼白得毫無人氣,連眼瞳都微微渙散了,卻還竭力保持著神志,大約知道時辰已晚,跟她說:「阿娘,您也別怕,這點小事還難不到我……您先去睡吧,等您醒來,一定抱上孫孩……」
宣氏一把年紀了,也是聽多看多了的,聞言竟不由有些鼻酸,抓著她的手道:「是時卿對不起你,等他回來,阿娘就把他捆在府裡頭天天陪你坐月子,不給他再出去了!」
宣氏對朝堂裡頭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陸時卿在歸途碰上了麻煩,以為他是一心撲在政務上,一點不顧惜元賜嫻,當初知道他主動攬下了面見回鶻可汗的差事,還訓斥了他好幾句。
但元賜嫻懂他的苦衷,雖然嘴上罵著不好聽的,心裡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聞言虛弱地笑了一下:「好啊,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