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陸時卿咬牙盯了她半晌,瞧她像是當真憋得慌,只好深吸一口氣,一個翻身爬起,黑著臉示意她快點。不料在外頭等了半刻鐘,等得「黃花菜」都涼了也不見她出,他只好隨手揀了件衣袍裹身,過去敲凈房的門:「元賜嫻,你這是掉恭桶里了?」
他問完,就聽裡頭人拖著有點遲緩的步子朝這向走來,見她移開門后癟著嘴望他:「陸時卿,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他正準備一把撈了她抱回去繼續做正事,聽見這句霎時一愣,伸出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字一頓狐疑道:「你現在不會是想告訴我,你的月信到了吧?」
元賜嫻都沒好意思低頭看他挺翹的某處,只將視線投在他臉上,然後討好似的抱住了他的胳膊,真誠道:「你這麼聰明,將來一定能幹一番大事業。」
他氣得差點把牙咬碎,一巴掌拍在她身後那扇門上:「我想乾的不是大事業……」
她給他這氣勢一震,瑟縮了一下道:「那你現在還想怎麼?」
他努力冷靜了一下,沒冷靜成,抓過她的手往下一引:「你給我收拾殘局。」
元賜嫻被燙得下意識縮了下手,結巴道:「怎……怎麼收?」
陸時卿這回能耐了,在她手中足足堅守了兩刻鐘,直把她累了個癱軟。
等完事,他又有點後悔自己一怒之下魯莽了,親自給她端來一盆清水凈手,問她胳膊酸不酸。
元賜嫻心道能不酸嗎?卻是自己點的火,跪著也要給熄了,只有憋出一句「還好」,等他幫她把手擦洗乾淨了,就道:「要不這幾天分房睡吧,我現在就去隔壁。」說著便要爬起。
陸時卿伸手攔住她:「做什麼分房?」
就見她甩了甩胳膊,苦著臉說:「我不想跟你兩敗俱傷了……」
他忍得痛苦,她解決麻煩也解決得痛苦。
陸時卿一噎,示意她躺好:「就這一次,不會下回的了。我去沐浴,你睡著就是。」
元賜嫻只好回了被褥,這下真是困極,一邊奇怪著他怎麼就突飛猛進了,一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陸時卿非不肯跟她分房,在這種蓋薄被的仲夏自然是自討苦吃,夜夜熱得血氣上行,過兩日便想了個好法子:睡前挑燈辦公,在床上辦,等閱公文閱累了,沾枕就能睡安穩。
元賜嫻還當他真是公事忙碌,夜裡躺在一旁看他坐著翻卷子,問他在瞧些什麼。
他剛讀完一封南邊來的密信,答道:「看細居近來有無動作。」
她聞言來了精神,爬起來問他:「和親隊伍到哪了?」
「劍南綿州。」陸時卿低頭瞧了眼手中密信,嘆息道,「那些耳目能撐到綿州也算不易,這大概是最後一封密信了。」
元賜嫻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韶和的和親隊伍里有千數大周隨從,這裡頭的人物實則可謂魚龍混雜。
這是一個藉機潛入南詔,貼近細居的極佳機會,不論是聖人,或是朝中幾位皇子,必然都各顯神通,安排了耳目混在其中。陸時卿和鄭濯也一樣。
只是細居到底警覺擅辨,恐怕已在一路行進間將這些人處理得差不多。如今,連陸時卿的人手也折在了那處。
她問:「收著的密信里,可有打探到什麼消息?」
陸時卿一時沒答,想了想道:「算有,也算沒有。」他把密信遞來給她。
元賜嫻接過後,瞧見密信上記錄了細居與韶和單獨談話的時辰和次數,其中幾句言簡意賅地描述了倆人在馬車內的一次碰面,說是隱隱傳出了爭吵的動靜。
只是爭的什麼,吵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陸時卿才說,算有也算沒有。
但她看完后卻有些想法,思索片刻道:「這倆人都不是會為了柴米油鹽等小事不和便爭執的性子,既是發生口角,多半是他們之中誰提了什麼要求,而另一方不肯應。」
陸時卿頷首贊同,突然聽她話鋒一轉:「你可知聖人怎會突然賜旨命咱們匆忙完婚?」
「是細居提議的。」
「為了叫韶和好徹底死心?」
他點點頭。
「似乎沒那麼簡單。」元賜嫻想了想道,「他或許是以這個理由說服了聖人,但最終目的卻不是這樣。」
「怎麼說?」
元賜嫻也不大肯定,猜測道:「有沒有可能是細居想從韶和那裡竊取有關朝廷的機密,或者迫使她與他形成某種政治合作,便想拿你和我的婚事刺激她,好叫她進一步看清皇室及聖人……甚至是你的冷情,從而愈發對大周失望透頂?」
興許正是細居希望韶和配合某事,而韶和堅持不肯答應,所以倆人才產生了摩擦衝突。
陸時卿淡淡眨了眨眼,他也懷疑過這一點,但最終還是否定了。
他搖頭解釋:「一個遠嫁他國的公主,對大周而言已經沒那麼要緊,她除了這千數隨從和幾擔嫁妝外幾乎一無所有,拿什麼去談合作?至於你說的朝廷機密,」他頓了頓,「皇室里都是比她老謀深算的人精,她能知道什麼?她若真是聽過不該聽的,早就活不到今天。此番細居求娶,哪怕聖人鬼迷心竅想應,朝堂上也有人要插一腳阻止。」
元賜嫻聽完他這些話,心下非但未安,反倒一涼。
從陸時卿的眼光看,這事確實是這樣,畢竟韶和政治頭腦平平,而聖人也並未將這個女兒看得多重視,實在沒道理叫她有可能接觸到什麼要緊東西。
但是元賜嫻曉得,韶和所知道的,可能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多,比她也多。
韶和曾三番五次相幫於她和陸時卿,故而她早先一直將她視作良善,不曾考慮過這一層威脅。如今卻不敢想象,倘使這樣一個人成為了她的敵人,將會是怎樣的後果。
她不清楚細居是如何知曉韶和這一層用處的,只是直覺這事不太對勁。
元賜嫻的手微微一顫,緊緊扯住了陸時卿的衣袖,道:「絕對不能讓韶和成為大周的敵人。」
陸時卿看了眼她掐得發白的指骨,不明白她這緊張從何而來,蹙了下眉道:「怎麼了?」
元賜嫻一哽。
她原本是不欲再打擾韶和的,也思量好了對倆人間的秘密絕口不提。畢竟這世間想知道未來的人太多了,韶和重活一世的事若叫有心人盯上,很容易給她招致禍患。
但現在的情況是,細居很可能已經猜到了韶和的秘密,且正打算利用她。如果元賜嫻繼續沉默,連陸時卿也隱瞞,難保不會釀成更大的錯誤。
就目前而言,韶和的確不像會被細居如此輕易說動,但她確實逆來順受了太多,此後山迢迢水遙遙,變數更是莫測。
人心複雜易改,她不敢賭。
她定定地望著陸時卿,許久的沉默后,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韶和或許和我們有點不一樣?」
陸時卿淡淡眨了眨眼,示意她繼續說。
「去年冬,她像有所預料一般,寄來一封提醒你北上小心的密信;今年元月初一,我向她要那枚玉戒,她又像事先便知道似的在府上等我。」她斟酌了下,嘗試用一般人較能接受的法子解釋,「你也說了,她沒有機會接觸那些朝廷機要。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太料事如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