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正在殿閣內教鄭泓念書的韶和聞聲一驚,抬頭看見這一幕,慌忙起身奔上前來。
鄭泓念書念得昏昏欲睡的,見狀訝道:「陸侍郎,您怎麼了?」
陸時卿在韶和跑來前便已扶著門框強自站了起來,朝他行了個禮,含笑道:「殿下,臣無礙,只是一不小心踩空了門檻。」
鄭泓年紀小,卻也不好糊弄,指著他前襟處一大灘臟跡道:「您這是什麼?」
他穿了深緋色的官袍,血跡滲出,便等於叫布料的顏色深了一層,遠觀像是水灑了一般。
韶和已然奔到他跟前,一眼明白過來,臉色一白,卻竭力鎮定下來回頭道:「泓兒,陸侍郎的官袍被水漬弄髒了,你在這裡安心念書,阿姐去給他找件新衣裳來。」
陸時卿本不知韶和在含涼殿,否則也不會選擇往這裡來,眼下只得姑且隨她往裡去。
韶和揮退了宮人,步子極快地走在前邊,一直到了內殿,才回頭迅速道:「陸侍郎需要什麼?」
陸時卿見她顯然已看出自己不願聲張的態度,便沒再多說旁的,維持站姿道:「剪子,紗布,清水,巾帕。」說完一頓,「多謝。」
韶和點點頭,也沒冒險喚人,親自跑去找東西,將一應物件送到他手上后,遲疑問:「你一個人可以嗎?」
陸時卿倚靠在門邊,臉色青白,豆大的汗珠順了鬢角一路往下淌,為保持神志,抓著門框的手幾乎用力到痙攣,聞言咬牙道:「勞煩貴主替我看著外頭。」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她幫忙了。
韶和默了默,什麼也沒說退了出去,吩咐候在外間的一名婢女:「今日含涼殿內發生的一切,一律當沒瞧見,叫她們都管好嘴巴。」
婢女頷首應下:「貴主,婢子剛剛得到消息,瀾滄縣主正往含涼殿來,您看陸侍郎這事是否連她也一道瞞了?」
韶和皺皺眉,搖頭示意她也不知道,望了眼陸時卿所在的內殿道:「姑且先瞞著吧,隨我去看看。」
她說罷去到外殿,在自顧自玩骰子的鄭泓身邊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泓兒,阿姐出去一趟,等會兒要是有人來找陸侍郎,你就說他早先來過,但很快走了,好嗎?」
鄭泓搗鼓著骰子,揮揮手道:「我知道了,阿姐去吧。」
韶和一路往外,等到了含涼殿門口,遠遠就見元賜嫻乘了頂轎攆,正往這邊來。她剛準備迎上前,卻看前邊宮道的岔路口突然拐出另一頂轎攆,擋住了元賜嫻的去路。
她剎住腳步,蹙眉停在原地。
元賜嫻也喊停了轎攆,看了眼對頭來人。
來人一身象徵權勢的紫色大團花綾羅袍,金玉帶掐腰,身板頎長而瘦削,三十好幾的年紀了,看面容卻很年輕,蓄起的鬍子也顯得文氣乾淨,正是平王鄭澤。
元賜嫻的眼底有一瞬漠然。就是這個外表絲毫不見戾氣的人,曾助南詔太子擄她,殺乾淨她一乾親信護衛,也兩度害徐善險些丟了命。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來,下轎跟他行禮問好,然後說笑道:「狹路相逢,品級高者勝,殿下先請。」
平王坐在轎攆中笑道:「好歹本王與縣主也在舒州有過幾盤棋的交情,你這話可就太顯生疏了。狹路相逢,何必分勝負?不如同路。」
元賜嫻看了眼含涼殿的方向,目光在站在門檻前的韶和身上一落,然後轉回眼道:「我去找陸侍郎談情說愛,難道殿下也是?」
他輕笑一聲:「那倒不是,本王明日便回淮南了,去跟十三弟道個別。」說罷神情略有些玩味地道,「縣主與陸侍郎倒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不知陸侍郎與蔡寺卿關係如何。」
元賜嫻聞言一愣,而後眨了眨眼問道:「怎麼,陸侍郎竟背著我與蔡寺卿暗通款曲?」
平王因在宣政殿瞧見了蔡禾右掌心的傷,已然懷疑他就是徐善,來這裡堵人便是想藉此試探試探元賜嫻,這下卻不禁失了笑,也不知她是真不知情,還是裝傻充愣得太妙,默了默道:「本王可沒有這樣說。」
元賜嫻狐疑看他一眼:「您要是知道內情,千萬告訴我,好歹咱們也有過幾盤棋的交情。」
平王不料會被反套進去揪著問,擺擺手笑得無奈:「本王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在殿前杵了一晌的韶和也到了,朝倆人淡淡道:「三哥與縣主怎麼站在這兒聊起來了。」
元賜嫻向她行了個禮,笑問:「我聽說陸侍郎下朝後來了含涼殿,他在裡頭嗎?」
韶和搖頭:「縣主不趕巧,陸侍郎不久前剛離開。」
她低低「啊」了一聲,看了眼平王:「既然如此,殿下與貴主可否容我先行一步?」
倆人齊齊點頭。
等她走後,韶和又看平王:「三哥是來望十三弟的?你來得正好,這孩子也不知從哪沾染的惡習,竟愛上了玩骰子,我管不住他,剛好請你來訓訓。」說著就要迎他入里。
平王淡淡一笑:「不是有陸侍郎在嗎?你那點謊話,騙得了她,還能騙得了你三哥?」
韶和神情一滯,尷尬道:「三哥別誤會,我不是想破壞縣主與陸侍郎的姻緣,只是他難得來一趟含涼殿,我……」
平王無奈搖頭:「好了,不用跟三哥解釋這麼多,回去吧。我還有事,就不去看十三弟了。」說罷轉身就走。
韶和目送他離去,轉身疾步回殿,暗暗鬆了口氣。她不確定陸時卿究竟想對誰隱瞞傷勢,為保險起見,自然是誰都不告訴的好。而平王在宮中安了眼線,不會不知他只進未出過。她只有承認自己在騙元賜嫻,裝出一副出於私心,想跟陸時卿獨處的樣子,才能避免他起疑。
她匆匆往內殿走去,想去看看陸時卿傷勢如何了,推門入里,卻見裡頭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剪子紗布等物件也被清理了乾淨。她心下一緊,回到外殿問鄭泓,卻聽他答:「陸侍郎換完衣裳就跟我告辭了,阿姐沒碰上他嗎?」
陸時卿正身在宮外馬車內。韶和剛走,鄭濯的暗哨就避開平王耳目潛入了含涼殿,將他從偏門接了出去。從時辰上看,他甚至比元賜嫻更早離開那附近。
他在馬車內重新處理了傷口,換好衣裳,剛緩過勁來,忽聽身後一陣咣當咣當的車軲轆聲,似是誰在拚命往前追趕。
外邊駕車的曹暗回頭一望,駭道:「郎君,是縣主的馬車,您可拾掇好了?」
陸時卿臉色大變,手忙腳亂拿出一盒藏在車底的,從陸霜妤那裡偷來的脂粉就往臉上抹,一邊交代:「還沒。」
曹暗回頭再看一眼,心道拾翠這丫頭駕車可駕得夠快啊,慌忙揚起一鞭。
後邊拾翠卻像得了元賜嫻的囑咐,老遠地沖他喊:「曹大哥,您停一停。」
他聞言急道:「郎君,怎麼辦?」
陸時卿飛快合上脂粉盒,三下五除二整理完畢,然後道:「停吧。」
曹暗迅速扯了把韁繩,與此同時,元賜嫻的馬車也到了。
陸時卿撫了撫心口下去,掀開她的帘子,彎身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