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元賜嫻被盯得一陣莫名其妙。她又不是狗,他這是什麼眼神?
她也警惕起來,將鬆散的領口往上提拉了一把,又因側身撐體費勁,為調整姿勢,微微曲了一下腿。
陸時卿心中警兆突生,慌忙伸手一擋,阻止她的腿靠近。
她一愣,順他這動作往下看去。
陸時卿自知衣裳貼身,一眼就能叫人瞧見頂天的帳篷,心內一驚,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元賜嫻更納悶,偏要看個究竟,一面掰他的手,一面拿膝蓋頂過去。
他沒法,只好抬腿死死絞住她的下半身。
她還不服氣,邊擰他的手,邊橫肘撞他下巴。
陸時卿避無可避,一怒之下放倒了她,抬身將她整個人牢牢壓在了下面。
是真的壓在下面,後背壓胸的那種壓,沒在風月話本里見過的那種壓。
「……」元賜嫻嘴一張,險些嘔出一口血來。
這場無聲的肉搏就這樣在陸時卿「壓倒式」的勝利中結束了。
元賜嫻頭昏腦漲,喘息不能,想抬手推他,又因箱內太擠,無處施手,欲哭無淚之際,狠狠掐了把他的腰泄憤。
這一掐卻沒掐進肉里。他似乎很緊張,渾身綳得像鐵一樣,見她似乎還想再來一把,乾脆攥住了她的手。
元賜嫻吃痛之下察覺到他掌心滾燙,滿是細汗。
她瞅瞅近他咫尺的小黑,哭笑不得。這下知道怕了?
到底是哪門子寶貝,值得他這樣奮不顧身藏著掖著啊?
陸時卿見元賜嫻肯安分了,便稍稍抬起些身子減輕她的負擔,鬆手解除了對她的鉗制,而後深吸一口氣,按捺下與人貼膚相處帶來的不適感,閉上眼靜聽外邊響動。
哪知下一瞬,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細弱風聲。
他驀然睜眼,就見一隻狗蹄子無限放大,直衝他腦門而來!
原是一直傻愣著瞧倆人打架的小黑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準備來搭救主子了。
陸時卿呼吸一緊,慌忙偏頭躲去。
元賜嫻亦是大駭——哎喲我的小乖乖,這麼好看的臉,你是要犯罪啊!
她趕緊抬臂一擋,一把將狗爪子搡開了。
小黑一腔忠心彷彿餵了狗,見主子似乎被壓得很開心,知是自己多事了,縮起腦袋撇過頭,不再看她。
元賜嫻哭笑不得。這一個個的都太難伺候了。
回鶻人到底沒搜出什麼來,再過一晌終於死心走了。門鎖「咔嗒」一聲落上的瞬間,陸時卿抬手推開了箱蓋。
元賜嫻跟著爬出來,扶著箱沿無聲喘息,一邊慍怒地盯著他。
陸時卿被她看得一陣心虛,尷尬地背過身去,低頭做正事。
她來之前,他原就是在翻找箱中物件的。
元賜嫻也好奇裡邊到底裝了什麼,一下轉移了注意力,蹲在一旁看他將綢緞一捆捆取出。等暗層被撬開,竟見是一堆嶄新鋒銳的箭鏃。
陸時卿似乎並不意外,從懷中抽出一塊黑布墊手,捻起一枚放到光下瞧了瞧,而後物歸原處,闔上箱蓋,朝她抬抬下巴示意走人。
元賜嫻從小見多了各式各樣的箭鏃,自然也不執著這個,跟他一道悄悄從後窗躍出,心道這些回鶻商人買賣做得挺大,心卻也挺粗,竟叫倆人一狗如此輕易來去。
……
等繞過耳目,遠離了貧民區,來到一片蔓草叢生的曠野,元賜嫻才得以放心說話,蹲下來教訓方才害苦她的小黑:「姓黑的,你這身肥膘該減減了知道嗎?回頭我就告訴阿兄,叫他給你每頓減食二兩肉!」
小黑苦著張狗臉「嗚」了一聲。
前邊陸時卿聞聲停下,回過頭來,就見她摘了面紗,揪著小黑脖頸上一塊皮子,眼神兇狠,與她身上裙裝一樣紅艷的唇瓣一張一合,嘰嘰咕咕話個不停:「……我曉得你是好意,但你可知踩人不能踩臉?你叫陸侍郎毀了容貌,京中多少小娘子得沒日沒夜鬼哭狼嚎?這是作孽,以後再不許了!」
一個能夠馴服狗的女子是值得尊敬的。
陸時卿懷著敬意多看了她幾眼,目光從她白凈秀致的頸項緩緩下移,直至瞧見「明月照溝渠」的旖旎景象。
頭頂清淺的月光落到這一處,都好似艷麗了幾分。
一陣風吹過,曠野上的蔓草窸窸窣窣晃蕩伏倒。他突然有瞭望天的心情。
月朗星稀,不見河漢,明朝應當是個好天氣。
他在原地望月半晌,不見她起身,只好主動開口:「縣主可訓完了?」
元賜嫻絮絮叨叨的嘴霎時閉上,起身道:「好了好了,差不多了。」
他繼續問:「敢問縣主今夜跟蹤陸某來此,是何居心?」
她微微一滯,隨即擺出理直氣壯的神色,答:「我沒跟蹤您呀,我是偶然察覺這隊商人不對勁,自己找來的,哪知會碰上您?對了,與我同來的還有一名婢女,我得去接應她。」說罷轉身就要遁走。
陸時卿也懶得再追究胡餅的事了,喝住她:「回來。」
元賜嫻回頭,見他皺了皺眉道:「不必多此一舉,自有人助她脫困。」
這樣看來,他果真安排了內應。
她點點頭:「那就多謝陸侍郎援手了。」她道完謝,又問,「您準備怎麼回去?」
陸時卿沒答,轉身往路對頭走了一截,牽來一匹事先縛在此地的馬。
元賜嫻的眼睛一下便亮了:「您能載我一程嗎?」
陸時卿沒說好不好,目光觸及她過分下滑的衣襟,先問:「縣主自己的衣裳呢?」
她不知他好端端的問這個做什麼,愣了愣才答:「不在這裡。」
「宵禁了,您穿回鶻人的衣裳會被夜巡的金吾衛攔下盤問,到時,將給陸某帶來麻煩。」
哦,繞了半天彎子,就是不肯帶她回去的意思?
「那怎麼辦?您可有多餘的衣裳?」
「沒有。」陸時卿一指她手中面紗,「您戴上它遮一遮前邊衣襟,叫人瞧不出這是回鶻裝就行了。」
「……」這樣就瞧不出了?怕不是哪來的瞎子吧。
見她呆著不動,他不耐道:「還請縣主不要耽擱陸某時辰。」
莫名其妙,凶什麼。元賜嫻撇撇嘴將面紗重新覆好,見他高踞馬上,朝她冷聲道:「上馬。」
瞧這嘚瑟樣!
她忍氣往他身前鑽,不料他卻一撥馬頭避讓開了去:「後面。」
她仰頭詫異道:「前邊坐得穩,您叫我去後邊,我會摔的。」他又不可能允許她抱他腰。
元賜嫻說完,記起他先前在箱子里的怪異舉動,好奇道:「陸侍郎,您前邊可是藏了什麼不能叫我瞧見的寶貝?」
「……」
她一邊問,一邊狐疑地往他身前瞅,眼光笤帚似的掃來掃去。
陸時卿冷靜多時,支起的帳篷早已落了,卻仍被她盯得頭皮發麻,一時也沒了敬稱:「我數三下,你不上來就自己騎狗回去。一,二……」
「別呀!我上來,上來就是了。」
元賜嫻乖乖坐去了後邊,心內百思不得其解,等馬疾馳而出,被風一吹,才醍醐灌頂般靈光乍現,「呀」了一聲。
陸時卿一扯韁繩勒馬,回頭蹙眉道:「別一驚一乍的,真摔了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