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色大暗時分,商隊在一處郊野的貧民區落了腳。
這一片屋舍低矮密集,都是築造簡單的土胚房。回鶻人到后,將貨物一箱箱往下搬,運往一間平房。
元賜嫻跟著其餘侍婢渾水摸魚,在一座土屋前生火燒水,等到幾個領頭的大漢放鬆警惕,坐在火堆邊吹拉彈唱,飲酒炙肉,才給拾翠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留在這裡,隨後悄悄繞去了屋后。
她方才已大致記下了平房位置,舉目一望便找准了地方,避過門前幾名看守人,貓著腰來到一扇啟了一半的後窗,將礙事的裙裝斂到小腿肚打了個結,剛想撐臂躍入,卻被什麼玩意兒舔了下腳踝。
這觸感濕熱,還有那麼點厚實,她頭皮一麻,險些要跳起來,猛一回頭,卻見是小黑。
它正吐著條大舌頭,非常憨厚地仰頭望著她。
「……」這傻狗怎麼跟來了!
元賜嫻乾咽了一口口水壓驚,倒是體味到了狗嚇人的確可能嚇死人。她給它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然後朝下指指,示意它留在這裡別亂跑,完了也不管它懂沒懂,回頭躍進了屋裡。
不料腳還沒落地,她就被一雙不知從哪冒出的手攔腰一翻,一陣天旋地轉。
對方大約是想趁她躍下窗子一瞬身形不穩,將她翻個顛倒,好鉗制住她。
四下一片漆黑,元賜嫻將溢到喉嚨口的驚叫竭力咽了回去,人在半空頭下腳上,急中生智,大力反手一抱,死死纏住了男子的大腿。
哪知這人給她一抱,竟然渾身一抖,放棄了鉗制,抬腳拚命想甩了她這牛皮糖。
元賜嫻被甩得頭暈目眩,手一軟,「砰」一下後背著陸,歪斜著摔了下去。
與此同時,一顆夜明珠不慎從男子袖中滑出,滾落在地。
這間平房是嚴實的木板門,不透窗紙,瞧不見裡邊光亮。但這動靜還是叫外邊幾名守門人低語了起來。
元賜嫻聽不懂回鶻語也知道,這種情況嘛,肯定是有個耳朵好的跟眾人說裡邊有聲,其餘幾個就叫他別疑神疑鬼。
她摔得腰酸背痛,掌心撐地,苦著臉抬起眼來,借夜明珠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真是陸時卿。他穿了身窄袖掐腰的玄色勁裝,正低頭瞧她未被面紗覆蓋的一雙眼,辨認出她是誰后,微露無奈之色。
元賜嫻回瞪他。看什麼看。既然曉得是她了,能不能拉她一把啊?
陸時卿在她滿目慍色里彎下了腰。
她剛覺此人還算有點良心,卻見他手一拐,撿起了那顆夜明珠。
「……」
等不到援手,元賜嫻只好自力更生,默默爬起,卻尚未站穩,就見一團黑壓壓的龐然大物從窗子口躍了進來。
她霎時大駭,還來不及伸手去接,就聽四隻狗蹄子齊齊落地,重重一聲悶響。比她剛才摔下來那聲足足響上好幾倍。
我的老大哥喲!
外邊守門人再度低語起來,窸窸窣窣一陣響,似乎有人掏了鑰匙準備進來察看,又有人出言阻攔。
元賜嫻一面疑心陸時卿在此安插了內應,一面緊張地舉目四望,尋找掩身的地方,突然被他一把拽過手腕,帶往一旁一隻開了蓋的木箱。
她心下瞭然,掙脫了他的手,慌忙回身先將窗子合攏,然後去扯小黑。
陸時卿身形一頓,想阻止她這個荒唐的舉動。
此刻如從後窗躍出,便再難潛入,故而找個箱子躲藏是最好的選擇。叫狗留在外邊,守門人查不到究竟,自然會以為方才的響動是這牲畜的誤闖。她畫蛇添足做什麼?
元賜嫻不欲理會他。小黑是阿兄的愛犬,絕不能給人宰了,要躲一起躲,這種賣狗求生的事她做不出。
守門人的鑰匙已插入了鎖孔,陸時卿只好妥協,恨恨看她一眼,當先跨進木箱卧倒。
元賜嫻緊隨在後,拖著小黑橫躺下來,在來人進門一剎順利闔上了蓋。
她這邊鬆了口氣,陸時卿的呼吸卻緊了。
木箱並不如何寬敞,大半都裝了綢緞,如此並排側躺兩人一狗,左右毫無縫隙,上下也不過一點冗餘。小黑擠在中間,一身肥膘拱著倆人。
元賜嫻隔著狗都感覺到了陸時卿的顫抖。
他後背牢牢貼住箱壁,兩眼緊閉,雙睫震顫,像極了飽受風摧雨殘的嬌花。
雖不曉得他究竟何以怕狗怕成這樣,元賜嫻卻也憂心他心膽俱裂,猝死在此,叫她背上個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她邊豎耳聽外邊人動靜,邊輕拍了下小黑的肚子,示意它跟自己換個位置。
小黑心領神會,狗蹄子一跨。
元賜嫻艱難地挪了下身子,給它騰地方,卻不料這狗實在太胖,被它一擠,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撞,毫無保留地……面對面貼上了陸時卿。
陸時卿驀然睜眼。
倆人的鼻尖已快碰著,只剩一張薄薄的面紗擋在中間,近至呼吸相聞。但更要緊的不是這裡,而是往下的位置,突然叫他覺得好軟好飽滿。
他驚詫了一剎,略鬆了一下手,借夜明珠微弱的光亮垂眼一看。
元賜嫻眼下穿了回鶻人的翻領衫,領口本就開得低,加上方才一番顛倒折騰,衣衫略有不整,原先遮擋了前襟的面紗也偏去了一側,眼見得雪山是雪山,溝壑是溝壑。一對洶湧磅礴的渾圓被擠得像要奪裳而出一般,緊緊貼著他的衣襟。
夏天穿得少,就這樣幾層阻隔,僅僅聊勝於無罷了。
陸時卿不顫抖了,也忘了什麼狗不狗的,從頭到腳蹭蹭蹭燒了起來。
不知何故,他忽然記起白日在西市看見的饅頭——熱氣騰騰的,雪白的,渾圓的,暄軟松嫩的。
他的喉結不由自主滾了一下,與此同時,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抬頭了。
他腦袋轟然一聲大響,窘迫得死命往箱壁貼,恨不能穿箱而過,閉上眼意圖凝神靜氣,卻反倒因此更清晰地感受到那副緊貼著自己的,柔若無骨的嬌軀……等等,母親常掛在嘴邊的《大寶積經》怎麼念的來著?
屋內腳步紛亂,回鶻人還在舉著火把來回翻找搜查。
箱子幾乎是密封的,一陣過後,兩人的喘息都是一口比一口重。尤其元賜嫻,根本記不得身軀相貼的羞澀,因為她已快被壓迫得窒息了。
她曉得陸時卿的後背已貼死了箱壁,只好伸肘去推小黑,看它是否能挪挪,哪知這廝不知誤解成了什麼,反往她這側靠了靠。
她氣得一口血淤在胸間沒地兒吐,見陸時卿眉頭深蹙,雙眼緊閉,想他約莫還在怕小黑,也不敢推他,以免他一個膽戰大叫出聲,只好苦著臉確認了眼箱頂高度,艱難地伸出一隻手,摸索到箱底一個著力點,掙扎著撐起了上半身。
如此脫離了包圍圈,她無聲大吸幾口氣,一剎重獲新生。
陸時卿卻快死了。
她抬起上半身時,那團柔軟之物重重擦過他胸膛,直接將他點了個著。原本隱隱安分下來的烙鐵不受控制地再度昂頭。
如此情形已可謂相當危急。只要元賜嫻稍稍往前傾上一分,就能被戳個正著,意識到這個男人怎麼了。
他睜開眼來,警惕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