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他冷笑一聲:「那就叫他永遠也沒這個機會開口。」

曹暗頷首應是,正欲告退去辦,突然想起樁旁事,躊躇道:「郎君,縣主似乎心情不好,您是否該去與她解釋幾句?」

陸時卿默了默沒說話。

他繼續小心翼翼道:「小人知道您顧慮什麼,您無非是擔心,她別有用心地接近你,萬一曉得了您暗藏多年的幕僚身份,令您無法再站在絕佳的位置操控朝局,從而耽擱了大事。但照小人看,縣主哪怕並非絕對的真心實意,也必然不是想害您。您可曉得,她遇刺當日,緣何回頭中了埋伏?」

陸時卿這下抬起眼來,眼色疑問。

他便將刺客令元賜嫻誤會陸時卿遇險的經過講了,然後道:「縣主若一點不在乎您,彼時怎會心急忙慌走回頭路去救您?今日也是,那不上道的話是朱縣令講的,可她偏偏生了您的氣,可不正是因了她無所謂朱縣令如何看她,卻在意您嗎?左右都是誤會一場,您與她解釋幾句也不花多少力氣……」

未聽他將話說完,陸時卿便已接連變幻了神色,到得最後倏爾起身,一陣風似的走沒了影,不料方至月門,就見門檻對頭來了個人,正磨磨蹭蹭,猶猶豫豫往這兒走。

是元賜嫻。

兩人倏爾齊齊停步,驚訝對望。

天色已然昏暗了,今夜無月,倒是滿天星斗熠熠燦燦,河漢縱橫分明,將整個唐河縣籠在一片瑰麗的光澤里。

珠星粲然,一門之隔,自然也瞧得清彼此的神色。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晌,元賜嫻先道:「陸侍郎。」

陸時卿輕咳一聲,「嗯」了一句。

「您可是來尋我的?」她繼續問。

他微微一滯,一個「是」字臨嘴一滑,轉而道:「睡不著,出來走走。」

他方才當真腦袋一熱就衝出來了,其實並未想好合適的說辭,加之元賜嫻出現得突然,便想先拿「散步」做借口緩一緩。

陸時卿答完又問:「你怎麼?」

元賜嫻撇撇嘴,很小聲地哼了一下,瞅著自己的鞋尖說:「我也睡不著,出來走走。」

他「哦」了一聲:「那就走吧。」說完轉身往外頭去。

元賜嫻在原地愣了幾個數,意識到這似乎是邀她一道散步的意思,方才抬腳跟上。他似乎刻意壓小了步子,所以她很快就與他齊平了。

兩人一路無話,直至橫穿過一整個院子,卻突然異口同聲道:「我……」

陸時卿停下步子,偏頭看她,大抵是叫她先說的意思。

元賜嫻轉過身面對他,猶豫了下道:「對不起,陸侍郎,其實我是來與您道歉的。」

陸時卿倒是被她這話惹懵了:「你道什麼歉?」

「方才聽院里小廝說起,我才知今日原是您的生辰,若我早曉得,就不與您置氣了。反正壽星最大,生辰這天,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的。」

她的語氣悶悶的,聽來並不如何高興,像是勉強遷就他。

陸時卿心裡有些哭笑不得:「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元賜嫻點點頭,看了眼天色,補充道:「天亮之前可以。天亮以後,我可能會重新生您的氣。」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只留給他一個頭頂心看。陸時卿垂眼瞧了她一會兒,笑得頗是無奈:「天亮也不用生氣了。朱縣令說的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元賜嫻微訝之下抬起頭來。她的確記得他下午否認了一句,但她沒信。畢竟朱縣令怎可能當著欽差的面信口雌黃。

「他怎敢騙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陸時卿沒法解釋,推諉道:「我哪知道他何故突犯失心瘋?你只要曉得我沒答應過那種事就行了。」

元賜嫻面露狐疑:「我不信。」說完補充道,「除非您發個毒誓。」

他一噎:「什麼毒誓?」

「倘使您眼下是在騙我,天亮之前就將粘一身狗毛。」

真是夠毒的。他一時被氣笑,卻還是照她說的,一字一句發了誓。

元賜嫻這下才算勉強信了,心情不錯地拍拍手道:「好吧,暫且信您了。」

陸時卿瞥瞥她,剛預備叫她回房歇息,卻忽聽一陣「咕嚕嚕」的響動。他目光一動,下移至聲來處——她的肚子。

元賜嫻早在「咕」聲落,「嚕」聲還未起的時候便尷尬地抱緊了肚腹,不料還是被他察覺了,只好訕訕笑道:「陸侍郎,我晚膳沒吃飽,本來靠您一口氣撐著,現在原諒了您,肚子一下就空了。」

陸時卿又好氣又好笑:「我看你晚膳吃得不少,沒怎麼動筷的怕是我吧?」

是哦。她點點頭:「那您難道不餓嗎?」

他肯定道:「不餓」。話音剛落,寂靜的夜卻再度被一陣「咕嚕嚕」的聲響打破。

陸時卿一愣。這聲音不是他發出來的吧。一定不是。

元賜嫻卻已捧腹大笑起來:「您這人真是口是心非!」

他瞧著眼前笑得前仰後合的人,半晌嘆了口氣:「我叫人拿些吃的來,一份送到你院里,你回去等吧。」

元賜嫻卻擺擺手攔下了他:「夜都深了,何必再擾人家,咱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陸時卿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炷香后,兩人偷偷潛入了朱府的灶房。元賜嫻貓腰打頭陣,陸時卿拗不過她,被迫殿後。再往外,灶房門口蹲了被主子喊來望風的小黑。

元賜嫻心裡奇怪,這朱府好歹是個縣令府,怎得家丁如此之少,尤其灶房周圍,竟連個看門的也無。

陸時卿卻明白了。估摸著是朱縣令有意叫他和元賜嫻今夜無憂無慮「暢遊」朱府,這才將人都給撤了。所以當元賜嫻在灶房摸著黑,艱難地找吃食時,他非常乾脆地打著了一個火摺子。

元賜嫻一驚,抬手就要去滅火,壓低了聲道:「會給人發現的!」

他側身躲開:「被發現如何?他朱縣令還能報官抓了你我?」

哦,說的也是。

陸時卿見她不反對了,便就著火摺子的光,點亮了屋子裡的油燈。四面一下燈火通明,乾淨的灶台上擺了好幾筐新鮮的蔬菜,還有和好的麵糰,只是擱久了,似乎稍稍有些發硬。

元賜嫻一愣,嘀咕道:「怎麼沒有現成的吃食啊。」

陸時卿曉得這必然也是朱縣令的手筆,覷她一眼:「方才誰說要自己動手的?」

她皺了下臉:「是我說的不錯,可我以為只要端幾個盤子就夠了。我不會做菜啊。」她說完,略帶期許地望向陸時卿,「或許您會?」

回答她的當然是一個眼刀子。

他一個男兒,還有潔癖,必然厭惡煙氣衝天的灶房。元賜嫻對此倒也理解,只是沒吃食可怎生是好,她快餓死了。

陸時卿見她餓得面如菜色,嘆口氣道:「還是叫人吧。」說罷轉身就走。

元賜嫻一聽這話卻不依了,扯住他袖子說:「別別,我試試,萬一我天賦異稟呢?」

萬一她天賦異稟,做了碗好吃得令人永生難忘的面,從此抓住了陸時卿的肚腹,叫他再也無法割捨她呢?何況今日是他的生辰,下碗面再合適不過,簡直是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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