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想到這裡,元賜嫻心裡已經開花了,充滿幹勁地擼起了袖子,打水凈手。
陸時卿見她一副彷彿要揍人的架勢,雖不敢苟同,卻好奇她能做出個什麼來,便站在一旁未加阻攔,直至瞧見她拿了把庖刀,一刀就往麵糰上劈去。
「啪」一聲,發硬的麵糰被攔腰砍成兩半。
「……」陸時卿雖是頭一次進灶房,卻也知道,和面絕不是這樣和的,要不怎麼不叫砍面?
他回憶了一下上次在長安西市,觀察點心鋪夥計做包子的場景,然後目不忍視地道:「我來吧,你去切菜。」
她刀工這麼猛,切菜總行吧。
元賜嫻也覺得如此操刀似有不妥,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笑道:「那就麻煩您了。」
陸時卿凈完手就去和面了,邊和邊嘆息。他究竟是倒了幾輩子霉才會碰上元賜嫻,如今竟連下人的活計也要過手。
元賜嫻在旁清洗莧菜,一面瞅他,對他的手法讚不絕口:「陸侍郎,能被您如此揉搓,這塊麵糰真是三生有幸了!」
也不知她這句話戳著了什麼要緊的念頭,陸時卿動作一頓,忽然浮想聯翩起來。
他記得,在那個荒誕的夢裡,他也曾這樣揉搓過什麼。
他直直盯著手下雪白的麵糰,飛快壓抑下-體內一絲異樣,默不作聲繼續和。
元賜嫻勉強切好了菜,除去刀揮得稍微猛了點,險些劈裂了砧板以外,倒也未生什麼意外,只是幹完活偏頭一瞅,卻被陸時卿手中根根都有小指那般粗的麵條嚇了一跳。
她好像沒吃過這樣的面。
但她不好意思挑三揀四,違心誇讚道:「陸侍郎,您實在太厲害了,這活做得真精緻。」
陸時卿哪裡聽不出她的心裡話,覷她一眼,卻也不想謙虛,畢竟他初次嘗試,能摸索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就道:「好了,你下面吧。」
她備受鼓舞地點點頭,待將食材與麵條一一擺好,拿起鍋鏟,卻驀地一愣。
她皺眉思索一番,忍不住問:「咱們是不是少做了點什麼?」
陸時卿洗完手回頭一看,視線下移至堆滿了柴火的灶洞,疲憊道:「是忘了生火。」
他只得再一頭撲回了灶洞。
很快,灶房裡就煙火氣瀰漫了,陸時卿一邊坐在小杌子上燒柴,一邊問上頭元賜嫻:「火夠了沒?」
元賜嫻哪裡知道分寸,見一鍋水半晌都未燒沸,就一直道:「不夠不夠,繼續添!」
陸時卿便一捆一捆往裡扔柴火,等她說「夠了」,他一張俊臉已然被煙熏灰,狼狽得不辨面目。
元賜嫻見了,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手一抖往鍋里撒了一鏟鹽,氣得陸時卿一頭栽進水裡抹臉。
雖說過程兵荒馬亂了些,但當清湯寡水的莧菜面出鍋,兩人其實還是抱了一點希望的,一人抽了雙筷子,站在灶頭前,端了個瓷碗面對面瞅著彼此,似乎都在等對方先下口嘗試。
踟躕半晌,元賜嫻道:「不如我數三下,咱們一起動筷子?」
吃個面而已,又沒毒,這麼麻煩做什麼。陸時卿皺皺眉:「不必了,就我先吃吧。」他說完,夾起幾根粗面塞到嘴裡。
元賜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卻見他神色始終如一,未曾有一絲一毫變化。
她忐忑問:「怎麼樣?」
陸時卿慢條斯理咽下麵條,然後平靜道:「挺好的,你吃了就曉得了。」
元賜嫻心中一喜,趕緊下筷,剛塞了根麵條到嘴裡卻是面容一僵。
太,太咸了!她的親娘喲!
陸時卿微笑望她,故作疑問狀。
她瞅瞅他,只好繼續試著嚼了一下。
啊呸,太,太硬了!
元賜嫻快哭了。所以他是為了騙她將麵條吃下去,才故意作出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扭頭就想將東西吐了,卻聽對頭人沉聲咳了一下,彷彿在警告她。
這面是他辛辛苦苦和的,她就這樣吐了,不合適吧?
元賜嫻自然領會了他的意思,卻是鹹得淚花都溢出來了,咬著麵條含糊而憋屈地道:「您若有本事吃完,我也絕不浪費。」
「你說的?」
見她點頭,陸時卿冷笑一聲,低頭就吃了起來。
元賜嫻瞧得目瞪口呆,卻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只好埋頭跟上他的腳步。
陸時卿起先還是風雨不動的,吃到後來也終於演不下去了,眉頭深蹙,嘴角抽搐。元賜嫻更誇張,一邊冒淚花,一邊硬著頭皮往嘴裡猛吸猛灌。
直至兩碗莧菜面都見了底,兩人才「啪」一下齊齊將擱下瓷碗,一邊嚼著嘴裡還沒爛的麵條,一邊慍怒地盯著對方。
兩人費力吞咽下一嘴的麵條,突然又不想搭理對方了,沉默著收拾了碗筷,熄了油燈步出,忽見守門的小黑四仰八叉,肚皮朝天躺倒在地。
元賜嫻一驚,小跑上前,未及靠近便先聞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她一愣,這才注意到一旁有一壇被咬破了封口頂花的陳酒。
這……
陸時卿後腳上前,見狀也是一噎。
那壇酒原先擺在灶房門口,估摸著也是朱縣令給他準備的。他不覺自己與元賜嫻已到了孤男寡女,深夜對飲的地步,故而方才便裝作了沒看見,不料這傻狗望風望得太蕭瑟寂寞,竟偷來了喝,還喝了個酩酊大醉。
元賜嫻蹲身拍了拍小黑的肚皮,低聲喚道:「姓黑的,醒醒!」
姓黑的紋絲不動。
她嘆口氣,又去揪它眼皮,捏它爪子,將它渾身撓了個遍,一頓下來卻仍是徒勞無功,只好將小臂探過它身下,想將它抱起來。
這一使力卻沒抱動。她回頭看看陸時卿,見他站在半丈外負著手,一臉的事不關己不願靠近,無奈之下便再來了一次,吸氣,屏息,心中默念:三,二,一,起——!
卻依舊抱不動。
元賜嫻猶豫一晌,復又回頭望向等在原地,神色略有不耐的陸時卿,叫了他一聲:「陸侍郎……」
陸時卿目不斜視,看也不看她與狗的方向:「貴幹?」
「我抱不動小黑,您能不能給我搭把手?」
他被氣笑,偏過頭來,難以置通道:「你在跟我說話?」
「那不然呢?」她癟著嘴蹲在地上,可憐巴巴眨著眼瞅他。
陸時卿一下就記起當初她像朵蘑菇一樣蹲在他浴桶里的模樣,心底莫名一軟,卻仍舊堅決拒絕:「不可能。」
元賜嫻蹲著身朝他挪了兩步,仰頭道:「咱們打個商量唄……」
「沒得商量。」他深吸一口氣,忍耐道,「你先回去,吩咐人來抱一趟就是了。」
她想想也對,道了句「好吧」便起身放棄了,剛欲隨他回去卻突然想到什麼,止住他:「等等。」
陸時卿停步回頭。
「陸侍郎,您可還記得,您方才與我發了個毒誓?」
他心裡咯噔一下,彷彿猜到她心內所想,想裝作沒聽見,抬腳就走,卻被她扯住了袖子,聽她道:「您抱著小黑回去,若是一根狗毛也沒沾,我就徹徹底底信您了!」
他嘴角微抽:「那你愛信不信。」
元賜嫻鬆開了他的衣袖,垂眼道:「我明日就回長安了,您怎忍心叫我負氣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