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司命
我不喜歡冥界那種陰沉沉的氛圍。
黃泉路由近及遠,青石一行接著一行直鋪到天盡頭拔地而起的鬼門關,引路的白紙燈籠分在道旁,一隊陰兵身披斗篷,悄無聲息地走來,一步接著一步,令人心顫。
我燒了天界的牒符,面無表情地立在道中。
上屆司命星君身殞,緣機星君入魔。誕星宮的職責一直是由冥界諸判官代勞的。天庭驟然收回此權,也不失為對冥主的警告。
北斗星君又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看住冥子殤。
不過,冥界似乎也並不怎麼歡迎我。我嘆了口氣,甩甩袖子,飄然飛去,身形卻並沒輕快多少。
對面領頭的是個白衣判官。只聽他笑眯眯地說道:「下官劉平,率諸冥官恭迎星君。」
「天神就是天神,生的可比下官這鬼神漂亮多了。」
判官們之後,就是孟婆、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這女子容色一般……只是她身上那種魅惑迷離的氣息與冥王的何等相類?看來這冥界的逸事倒還真不少。
「這位便是孟婆吧。」我伸手攔住了欲言又止的劉判官,微微地笑道,「最近凡間似乎多了不少帶著記憶投胎轉世的人。」
看著她忽青忽白的臉色,我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卻不想這兩句話惹惱了一個人。
「本王的冥官,還用不著天界的人管。」聲音帶著些許慍怒。伴著四大神獸的嘶吼,陰慘慘的泉路變成了厚重方朴的殿宇,珠簾之後坐著的,想必就是冥界之主冥子殤了。
「下官司命星君白袂,見過冥王大人。」我按天庭儀制,恭恭敬敬地沖冥子殤一禮。冥官們則識趣地退了出去。
「你們天界為什麼非抓著她不放呢?」沉默半晌,冥子殤一掀珠簾走了下來,手中的扇子呼呼作響,「她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也不再為禍人間了,你們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
這些事神界的人並未與我說過。
四周的黑霧又沉了幾沉。我念及司法天神的告誡,只得垂著頭,淡淡地說道:「下官無意與她為難。」
冥子殤嘆了口氣,一抬扇子拔開我耳邊筆直下垂的長發,認真地說道:「星君,你真不該與她為敵。本王知道自己身為冥王是不應該有情愛的,但若換作你。你放得下嗎?」
「離恨天與冥界同氣連枝,小神萬萬不敢。至於能不能放下。下官也放下過多回了。」我看著眼前若有若無的月白色的袍角,神情平淡,彷彿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冥子殤再沒多說,徑自走到案桌后坐下,冷著臉示意判官送客。
真是個怪人!
這是我初到地府對這個冥界之主的看法。
方才我回敬孟婆的時候,有位小判官好像也不高興了。唉……可不是三個人一鍋粥嗎?
我暗自搖頭。
「星君匆怪。冥界已經八百年沒有過天神踏足了。」劉判官禮貌的笑容中亦難掩疏離之色,「星君在誕星宮呆久了便會知曉。」
也是,諸天神魔的運簿皆在誕星宮。這些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今天我便要親眼看看。
只是冥官們的臉色我是不想再看了。我推卻了劉判相送的美意,隱去神輝,自己順著夢中的路徑飛到誕星宮。
誕星宮沒有守衛,沒有仙侍,顯然已被塵封多年。但它也並未隨著親任星官的到來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毫不在意,一個人,一隻獸,足矣。
玲瓏的樓閣幽深廣大,其中一架架書簡按著地方年月排列整齊,它們亦是宮裡的負棟之柱。除此之外,便是那張八封圖正中央的香案。
「莫嗔莫恨,絕情絕念。」屏風上是又黑又大的八個字。
「離魂獸,你喜歡這兒嗎?」
呵,當然喜歡。我抬頭透過乾坤鏡,看到了在彼岸花叢中奔跑著的銀白色身影。
花開一千年,葉青一千年。
再過上不到一百年,誕星宮後院中花便要落光了。
落光了也好,那紅紅的大片只令人看著刺心。我穿過游廊,步入花海,沿小路走到那樁人形的天柱下。
這是上任司命。
我向後退了三步,轉身奔入高高的架子之間。
面對它們,任何的山盟海誓都尚得蒼白無力,六界的如煙往事,包括青冥大陸的,都在這方並不算特別大的天地中。
神仙妖魔的運簿由天地生成,我雖為司命,亦只能曉得他們的過去,而無權決定未來。
八百年前,天帝的確愛上了一個凡人也就是蘊歡,軒轅澈的淑妃。蘊歡未入宮前,本與隱去仙法歷劫的冷千山是一對璧人。
冷千山深知蘊歡是皇后之命,主動將心愛的女子推到了人皇軒轅澈身旁。
她過的根本不可能幸福。
遇見天帝太清后,二人相愛了。還有了女兒,那就是我。
後來的事,因為少了我、母親蘊歡、冥王,還有那個孟婆的運簿,仍舊是渾沌一片。再者蘊歡本是皇后之命,卻為何只當了淑妃?種種疑惑也就無從知曉了。
冥界已經八百年沒有天神降臨了。運簿下落又在何方?難道是冥子殤堅守自盜?他與這樁公案又有何牽涉……
我獨自一人坐在大殿中,思前想後,始終不得答案。
司法天神來時,我正將魔君南逍的運簿拿在手裡看。
「你覺得這位帝君做事有無過失?他在三生石上硬生生扭轉乾坤,劃去了本應站在他身邊的蘊歡,刻上魔后殷靈的名字。」
「蘊歡在三生石上沒有名字,她不懂什麼是愛,如何去愛。但她的美貌卻讓男人們趨之若鶩。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這就是悲劇的源頭。」
「但刻上一個人的名字,就必須劃掉另一個。蘊歡的名字被重新刻上了。」
我略略納罕,司法天神不是多話的人呀。
其實我也說不來南逍的所做所為是對是錯,作為女人,如有這樣的男子捨身相護,則今生無憾;可作為司命之神,我……
「應當是天帝陛下吧……」我試探著說道。
司法天神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目光中似有憐憫之色:「天帝陛下君臨四海,三生石上本身就沒有名字。那個人,叫浮生。」
「浮生……」我驚惶地起身,扒在地下一根根撿著散落的運簿。
「司命。這就是你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