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我心上用力地開一槍
陳導的片子開拍了,我偶爾會隨著歐堯去劇組看一看,那些平日里風風光光的大明星,私下裡卻也會對我客氣禮貌地誇獎一番,我總是承受不起這樣的稱讚,總是謙虛地說那只是一時的想法,並不是經得起推敲的實力。
歐堯看著我笑:「設計師靠的就是靈感,一時的想法就是你的實力。」
「歐總,他們都是給你面子吧,我設計的服裝真的不是特別好。」
「不,」他抱著肩,看著遠處忙碌的片場,「對於一部都市偶像劇情影片來說,服裝搭配是第一重要的元素,如果你不行,任誰的面子都是不夠的。我敢打賭,這部影片一播,你所有的靈感都會成為大家追逐的風向標的。」
「太誇張了,不過,我有很認真很努力是真的,為了這個,我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也是,要不,給你放一段假,休息一下吧?」他說。
我驚訝:「可以嗎?我只是隨便說說的,並不是想申請假期……」
他見我不好意思,連忙說:「就當是公司對員工的福利好了,你想去哪裡玩,我給你訂往返機票。」
「真的不用的,歐總,放我三天假好好歇一歇就好了。」
「不,設計師是需要源源不斷的靈感的,我不能總是把你拽的死死的,那樣你的作品會失去靈性。」他指著遠處女演員身上淡黃色的公主襯衣和淺綠色小衫:「只要看到這身裝扮的女主,和背景那一大片的油菜花,就會讓觀眾不自覺地愛上春天,會不自覺地將身心放輕鬆。」
「確實,是很清新的畫面,讓人的身體都會變得輕盈起來。」
「這樣吧,下個月聖誕節,我給你半個月的假,你想在國內玩還是去國外,都可以。」
「歐總……」
「不用感激我。」他笑,點起一根煙,「我也累了,想出去走走了。」
轉眼十二月就來了。北京的冬天已經非常寒冷,由於我一直沒有說明自己想去哪裡,他便訂了去廈門的機票。
我收拾好了行李,提前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機場。正要打電話給歐堯的時候,我看到師北承挽著她走了過來。
很意外的,歐堯不僅叫了他們兩個,還有我的朋友小晴和香南。
我張大嘴巴:「歐總,你怎麼……」
「怕你無聊,多叫一些朋友比較好。」他在我面前站定,一副燦爛如初的笑容。不過這笑容,在公司里我是很難見到的。
小晴立刻跑過來抱著我,「就是就是,玖月,你可不知道,我和香南的假請的有多難,那個死女人就是不肯批假,後來還是我給程子打電話,她才不情不願地簽了字,唉,我們怎麼沒有你這麼好的上司。」
她嘟起嘴巴,歐堯只是看著我們笑。
「不錯了,你那該死的上司不也是要聽程子的,說起來程子才是你的上司,程子可比歐總好多了。」
「你怎麼當著我的面就說老闆不好?」歐堯裝出生氣的樣子。
「那是因為氣場嘛,你的氣場太驚悚了,程子比較可親。」我沖他做鬼臉,並沒有刻意去看師北承一眼。
就這樣把他們兩個人撂在一邊,我們三個和歐堯吵吵鬧鬧地開著玩笑。等候安檢的時候,他偶爾低頭對她說著話,中途又離開了一會,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溫柔地遞給她。
其實他們之間話也並不是很多的樣子,可是沉沉靜靜的,卻更加讓我的心生生地疼痛。
這樣子才是默契十足吧,我正兀自嘆息著,她站起身繞過他,走到我的身邊坐下,「玖小姐,剛才看你們親熱的樣子都沒有好好和你說話,你比上次我見你的時候好像瘦了一些,是不是工作太累?」
我一愣,看她手中溫熱的咖啡杯,笑著回答:「還好,可能確實是忙了一些。」
「所以說,歐堯對你還真是好,若是其他員工,累死他都不會過問的,說不準還要問一句工作進展怎樣了,會不會耽誤進程,老闆都是黑心的,偏偏對你不一樣。」
我聽了,難免有些尷尬,兩隻手不自覺地繞在一起:「哪裡,他也是怕我每天上下班地失去了創作靈感。」
說完兩個人哈哈的笑,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臉上表情不太自然地按掉了。
我轉過頭看師北承,他也並沒有說話,只是那悲傷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我真想問一問他,這個女人,對你那麼重要嗎?即便知道她沒有全心全意,你都不肯放手嗎?還真是歐堯所說的深愛呢!
三個小時左右的飛行,小晴拉著我和她坐在一起,而他自然是和沐琳夕一起,於是香南就只能和歐堯坐一起了。
小晴說:「原來她就是你口中那個完美女人。」
我笑,語氣卻是雲淡風輕地,儘力平靜:「難道不是嗎?」
「是個屁,我告訴你,你要是真跟他有什麼,儘管放手去搏,只要他還沒有結婚,你就有機會的,」她自言自語,大義凜然地:「那天之後,我看出來了,我反正是沒什麼機會的,既然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就把他讓給你吧,你不用考慮我,玖月,這次去玩,你一定要抓住機會!」
「你說什麼呢。」我小聲地,生怕被歐堯或者他聽到一句:「你想太多了,我沒有什麼奢望。也從沒有想過要奪走他。」
「如果你不奪走,他就會變成別人的了。」她說。
「本來就是別人的。」
「不。」她神秘地:「他絕對不會和那女人結婚的,你相信我,所以,你要抓緊機會搶,否則,他們一分手,無數的女人等著呢,我就是其中一個!」
「哈哈,」我嘲弄她:「你那麼能耐,你就去搶吧。」
「你怎麼不信我呢!」她說:「剛才在洗手間,我聽到她在打電話,是給一個男人哦,說什麼這次她一定會處理好的,說她這次會跟他攤牌什麼的。」
「啊?」
難道,事情真的是我那日所見到的那樣嗎?
不知怎麼,那種矛盾的情緒再次侵襲了我。我只覺得自己真是卑鄙,我竟然期盼著他們像小晴說的那樣勞燕分飛,可是,同時我也將自己困在了一個可怕的貪念中,我真害怕,我只是在她背叛他之後的那個替代品。
如果是那樣的情分,我寧可不要。
到了廈門,已經有人等在機場接我們,我們上了車,香南一路上都神采飛揚地誇著歐堯,我也不說話,整個腦子裡滿滿地都是師北承沉默的側臉。
「你是怎麼了,一下飛機就歐總長歐總短的,這麼一會功夫就被他灌了迷藥了?」小晴終於忍不住。
「歐總就是好啊,他對小月好,誰看不出來啊?」
「怎麼個好法,你倒是說說?」
「你看啊,又是旅遊,又是陪玩的,連我們這些狐朋狗友他都想得周到。」
「你是不是收了他什麼好處了?歐堯再好,也沒有師北承好!我看得出,師北承對小月才是有感情的。」小晴說。
「他倒是有說幫我打聽一下創業投資的事情……」香南支支吾吾,「可是,他之所以這樣幫助我,也是因為小月的關係啊!所以我覺得,歐總對小月是真的好!我說,小月,你就不要再那麼冷冰冰的了吧,也要適當對他好一點。」
我的思緒一直在師北承和他未婚妻的身上,根本沒有聽到她們兩個人關於歐堯和富二代的人氣之爭。
卻在這個時候,收到了師北承的簡訊。
「給我一點時間,月。」
我握著手機,緊緊的,眼淚不聲不響地掉落,香南輕輕抱住我:「你究竟有什麼辛苦,為什麼不對我們說呢?」
是啊,我究竟有什麼辛苦,我在辛苦什麼呢?
如果說出來,別人可以感受這種苦嗎?如果不是我,如果換做我是別人,我又能有多少體會呢?
只不過是想念他,不可遏制的想念。而他,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眼看著他們伉儷情深,眼看著他們糾纏掙扎,眼看著他們演主角,而我只能一路遠望。
第一天到那裡只是休息,第二天的行程是前往鼓浪嶼遊玩,我們這群人差不多都老去了,所以只是打算到處閑逛。
我跟香南和小晴睡一個大的套間,歐堯一個人一間,而師北承,自然是與他的嬌妻一起。
起床時已經接近中午十分了,我推開窗,外面空氣濕濕的,有三三兩兩的遊客成雙結對地在下面散步,我站著看了一會,手機響了起來。
拿起一看,竟然是沐琳夕。
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起來。
「玖月!在哪?」
原諒我,不論我怎樣對她心存愧疚,都是無法情緒高漲起來。於是低低沉沉地用鼻子哼了句:「賓館。」
「天,大老遠地跑出來玩,怎麼能只窩在賓館里,快出來啊,這邊空氣真好!」她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悲傷的情緒。我遺憾而惡毒地想,季小晴那女人八成是聽錯了。
「沒關係,在這裡看風景是在北京無法感受到的,我覺得挺好的。」
「是嗎?」她拖長聲音,表現出極大的遺憾,想了想,說:「那好吧,如果出來玩,給我們電話哦!」
「好,你們好好玩。」
掛了電話,香南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背後,嚇了我一大跳。
「你幹嘛?」我問。
「什麼幹嘛?看你幹嘛呢?人家都出去該幹嘛幹嘛去了,你這幹嘛呢?」
「哪有那麼多幹嘛?你們兩個愛幹嘛就幹嘛去,甭管我!」
「那麼大火氣沖我倆發個什麼勁,要出去一起去,找師北承玩去!」小晴也跑了出來,拽著我。
「我不去,身體不舒服,你們去吧。」
「玖月!」香南急了。表情很嚴肅。
我不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做怨婦特別惹人憐?」她問我。
怨婦,我這個樣子是不是真的像極了個怨婦?!
我隨便往沙發上一歪,攤倒在上面,算了,怨婦就怨婦吧,睡覺!
歐堯因公事被一群生意上的朋友叫了去,在接下來的兩天都沒有出現。
直到第三天,小晴和香南出去逛街,我終於忍不住了,說實話,傍晚的海風還真是說不出的舒服,我之前竟然就這麼在房間里窩了兩天,不是不想出來走一走的,只是很怕撞見他們。
然而,不可避免地,卻還是撞見了。
這日他們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即便看到我,沐琳夕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只專註地看著遠處的海面,像有吹不散的霧氣,朦朧而濕潤著。
而在她身旁更加陷入情緒的他,卻並沒有發現我。
我拿了耳機插在手機上,另一端塞入耳中。在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站立著,反覆播放著久石讓的那首曲子——《天空之城》的吟唱版,一個女聲空空蕩蕩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難過地輕輕哼著。
可是,越是這樣難過悲傷的曲子,我的心卻越是異常的平靜。就在我以為我已經麻木冷漠到了極點的時候,我微微側過頭想去看一看他好看的側臉。
他正將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說不出的眷戀與深情。她搖頭,他俯身,她繼續搖頭,兩個人掙扎糾纏,直到最後她哭著倒在了他的懷裡。
越過她的肩膀,我看到他的眼神,裡面沒有任何人,根本裝不下任何人。只是茫然地抱著她,就那樣抱著,任由海風吹著她凌亂的髮絲,我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他們的畫面,就像一個魔咒,緊緊纏繞我。
我必須努力讓自己看清,看清楚他們是有多麼相戀,也看清我自己,究竟算什麼。
亦舒說,失去的東西,其實從未真正屬於你,也不必惋惜。
耳機中的曲子還在啊啊啊的悲傷個不停,我不知道自己望著他們有多久,直到她突然踮起腳尖,夠到他薄薄的嘴唇,我的頭似是忽然被人重重敲了一棒,即便我早知他曾多少個日夜都陪在她身邊,即便我早知他多少年心中都只有一個沐琳夕,即便我知道自己的出現和存在不過是一枚小小的失誤……即便我都知道,都在心底告訴過自己無數遍,可是在這一刻,我還是無法自控的哭了。
以至於身後出現了一個男人,我都沒有發覺。
當眼淚順著眼角滾燙地掉下來時,他一把將我拽入懷裡,讓我背對著那兩人,我微微抬頭,竟是歐堯,一身灰色大衣,玉樹臨風地站在我頭頂,把我整個人和整個思想都圈在了他的臂彎里。
不知為什麼,我還是想回過頭,再看一眼,就讓我再看一眼,他們是怎樣相愛,怎樣糾纏,是怎樣地容不得任何人介入。
然而,我剛一轉身,他再次用力,把我的腦袋緊緊按在他的胸口。
「看著我就好,不要看別人。」他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後來,當我再想起當時的場景,不禁讓我想起奶茶的那首歌中所唱:想一想,如果時間回到那夜晚,那句話,我還會不會講。
「歐總,怎麼辦,我愛他,我愛他,歐總,你去告訴他,我愛他……」我躲在他懷裡,好像所有的聲音都不足以表達此刻我的痛苦,我只一遍一遍在這個男人的灰色大衣里摩挲我所有積壓的眼淚,狂亂地說著我愛他。
如果時間回到那夜晚。我沒有走出來,沒有見到那一幕,沒有站在距離他們幾米以外的地方親眼看著讓我絕望的一切,沒有塞上耳機,沒有自以為是,沒有對歐堯說救救我,或許,一切都不是最後的樣子。
因為,那天是他們最後一次告別。
可是,那些都是後來的後來,小晴對我說的話。
她說,那一晚,沐琳夕終於說要分開。那一晚,師北承終於等到她來先說分開,他只是自私地不想做那一個負心人。
她說,師北承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決定放棄一切走向我,她說,師北承作為家裡的次子,向來靠著沐琳夕這樣龐大的家族聯姻,才能在卡蒂站穩自己的腳跟。她說,師北承從來不知要如何抵抗叫玖月的女人對他的誘惑,她說,師北承明知未婚妻與其他的男人聯絡,還一味裝作無知的縱容,她說,跟她說這些的時候,師北承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紅著眼眶告訴她,當他終於和她進行最後的告別時,他越過她的肩膀,看到我與歐堯擁抱在漲潮水涌浪擊礁石的鼓浪嶼海島,他從那一刻開始,失去了愛情的能力,除了索取和猜疑,他不會愛了。
於是一切,都像那一夜濃烈的霧氣,瀰漫在每個人脆弱的心臟,久久化不開。
回去后,我就病了。
整晚整晚地發著高燒,具體我也說不出自己怎麼就沉進去了,師北承,你究竟是怎樣的男子呢?我連怎樣遇見你都不記得,怎樣愛上你更無從說起,可是,看到你和她那麼久地抱著,我就覺得自己所有的力氣都沒有了。
歐堯一直在我身邊細心照料,因為我那副憔悴的樣子,沒能跟他們一起回去,之後歐堯又陪了我兩天,我們才在第二周的周三到達了北京。
剛一回來見到小舟,她就不可置信地問我怎麼才幾天的時間就瘦了這麼多。我笑著說,不吃啊,很減肥的,而且玩太累了。
她一直吵著看我們拍的照片,我只好去跟香南小晴要,她們過了很久才傳給我,可是,一看就是刪節版的,裡面每個人都有,除了他和她。
這樣也好,免得見了傷心。我在心底暗自感激著那兩個難得細心的損友。
可是小舟卻還是驚訝地:「咦?怎麼只有你們幾個?」
「嗯?」我裝作茫然地樣子;「不然呢?還有誰?」
「師北承啊,我好想看看他呢……」她撅起嘴巴,「不是說他也有去嗎?」
「是啊,他和未婚妻一起去的。」我也不知道這樣強調著,是想說給她,還是想說給自己。「所以都沒怎麼與我們一起,兩個人自己在一邊玩了。」
「哦。」小舟失望地,眼睛都暗淡了下去。
「小舟。他真有那麼好嗎?」
「是啊,他那麼有錢,那麼帥,又沉穩又有內涵,而且,都不像其他富二代那樣與很多女人糾纏不清的,只專心地愛著那一個女人,你說這種男人好不好?唉,我真的好羨慕他的未婚妻哦……」
哎,又來了。
不過,她說的沒錯,是啊,他那麼好,可是正是因為那麼好,正是因為他只一心愛著一個女人,才讓我如此心灰意冷。
與此相比,我更希望他有很多女人,這樣我輸也輸得瀟洒無畏。
和他就像是走到了一個死胡同,一連好多天都沒有再聯絡,彼此默契地冷戰著,我只想,就此忘記他也好,再不要讓我遇見,更不要讓我想念。
回來接連為幾部新影片服裝做設計,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自從上次廈門回來以後,他好像也很少和歐堯來往了,也不怎麼聽得到歐堯在我面前提起北承北承的了。
我安於這樣的寧靜,依舊每天上班下班,有時候,下班早了,心情好的話還會去超市買些菜,回來自己下廚房燒點家鄉的特色,吃完了,晚上窩在沙發里,倒一杯兩杯紅酒一個人默默地喝掉。然後睡一晚安穩的覺,連做不做夢都不記得的。
我媽曾經打電話來,讓我閑了回去看看,說繼父這幾天在國外出差,她很想我。我默默地應了,好像人越大,心思越純粹和善良了。我對她的恨,竟然沒有過去那麼明顯了。
於是周末帶了一件皮草大衣,回了家,媽媽見我回來,高興的又是親自買菜,又是吩咐傭人好好伺候我,我坐在寬敞精緻的客廳里,端著茶杯,反倒像極了這家的客人了。
「媽,這是給你的,我親自設計的。」我拿出大衣,遞給她。
「真的?小月,你給媽媽親自設計的?」她笑得合不攏嘴,眼角眉梢都喜滋滋的。
「嗯。」我沉默地點頭,並不多說什麼。
看著她興奮地穿在身上,對著鏡子前前後後地照,我腦海中閃現的卻是爸爸空洞洞的眼神。
「媽……」我開口:「我前一陣子去看我爸了。」
她略一停頓,「是么?」
「嗯。」
「還是老樣子嗎?」
「嗯。」
於是兩個人便不再說話,整個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我站起身,「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回去,工作還沒忙完。」
「這麼快……」媽媽的眼睛暗淡下來,似是有一肚子的話還沒有說,我就要走了。
我心下一動,很多不忍,於是又把包放了下來,再次坐下。
「小月,好久不回家一趟,也不跟媽說一說體己話,」她親昵地拉過我的手:「告訴媽,有沒有交男朋友?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的事情不需要媽媽費心了……」
「媽。」我叫著,她一直不知道傅恆的,所以也根本無從曉得我被他拋棄了。
「說一說嘛,媽每天悶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整天就想著你在外面好不好,有沒有優秀的男孩子疼你照顧你……」
「對不起,媽。」
「有什麼對不起的,是媽媽對不起你,如果當初我不是……」
「別說這些了,都過去了。」我拍拍她的手,「我不記得了。」
「嗯。」她起身走進廚房,喊傭人,「小李,菜做得怎樣了?小月忙,叫廚子快一點啊。」
聽到裡面的回應,她才笑著走了出來,我看著她微微發胖的身體,不知怎的,最近總是奇奇怪怪地就哭起來,好像感情一受傷,任何事情都會變得脆弱了。
到底是留下來陪她吃了飯,卻不成想,就要走的時候,繼父竟然提前回來了。
我坐在沙發上,握著滾燙的茶杯,媽媽在旁邊一塊一塊削著蘋果,輕輕地擺在果盤裡。這個時候門鈴響,傭人連忙跑去開門,見是老爺,立即向我和媽媽彙報。
可是,既然已經來了,也要問了好才能走。
於是我站起身,等著他進門。
卻怎麼都沒有想到,與他一同進來的,還有師北承。
他沒有看到我,只是微微低眉,看著我媽道:「伯母好。」
「嗯,小承可是好久沒來了呢,怎麼今天這樣有空?」
「剛在外面應酬剛好碰到了伯父,見他喝了酒不放心,所以就送他回來了。」他謙遜有禮地回答。
「嗯嗯,你伯父也是,這麼大年紀了還總是喝酒喝酒,」媽媽笑著挽過他的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看著我,笑眯眯地說:「小承,剛好你來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一直在外留學的女兒,今年才回國的,可能你還沒聽過。」
他抬起頭,這才看到我。
「小月,過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她看著微愣的我。
這時繼父也才見到了我,趕緊笑著過來拉我的手:「小月,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沒告訴叔叔一聲!」
師北承聽到這樣的稱呼,先是呆了片刻,卻隨即瞭然了,也沒多問,只是裝作不認識地沖我點了點頭,那朝思暮想的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好,我叫師北承。」
我也配合著他,低下眉頭:「你好,叫我玖月就可以。」
「來來來,難得一家人都能聚在一起,現在的孩子們比當年我們那陣子可要忙得多咯,快過來吃個水果,聊聊天。」媽媽拉著我,另一邊對繼父使了使眼色,於是繼父瞭然於心把師北承也拉到了沙發上。
就這樣,我們面面相覷著,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
兩位老人只覺得我們初次見面,生疏的關係,所以一直問長問短,當媽媽問到:「小承,上次聽你媽媽說,你跟未婚妻分手的事,我到現在還不敢確信呢,是真的嗎?」
聽聞這句話,我只覺得心裡一沉。
他笑著答:「是真的,伯母。」
「為什麼?怎麼好好的說分手就分手了呢,不是都已經訂婚了嗎?」
「是我不好吧。」他笑笑,卻笑得那樣寂寥。一邊若有若無地看向我,我連忙低下頭吃蘋果,可是心裡卻砰砰地一直跳個不停,他們分手了,他們分手了,怎麼沒有任何人告訴我這個事情?
媒體不知道便罷了,歐堯也不知道嗎?
師北承他……最近都是一個人嗎?
「說來巧了,我們小月也一直都沒有交男朋友,其實像你們這樣的年紀,真的該好好地考慮談婚論嫁了,我總想找機會和小月說說,這孩子就是不肯經常回來,你們都是年輕人,能聊到一起去,小承啊,如果不嫌伯母嘮叨,我還希望你們以後多來往,你沒事也帶她回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媽媽一口氣說了那麼多,一口一個小月,繼父也一臉的無奈,我竟然覺得這一幕是多麼溫馨和可愛。
如果,那個男人不是我的繼父,而是我的親生父親該多好啊。
可是我的親生父親,此刻在哪呢?他也會像媽媽一樣擔心我的終身大事嗎?
「小月?小月?」
「嗯?」我轉頭看著我媽,才發現,已經完全不知道她講到哪裡了。
「唉,這孩子,這麼一會就留神了。」媽媽笑著,師北承也笑。
怎麼會不走神呢,這一幕,多像一家人的親昵,有父親,有母親,有女兒,有女婿。
可是,這個男人不是父親,那個男人不是女婿。
終究不是一起的,終究算不上一家的。
我牽了牽嘴角,吸回去正要流出來的眼淚,「媽,叔叔,晚了,我該回去了。」
「這就要走啊,可是,不是才坐下……」媽媽說著,表情突然變得那樣落寞。
「過幾天,我再回來看你。」我說。並不只是敷衍。
如果可以忘記那些該死的過往,我又何嘗不想每個周末都能一家團聚,吃一口媽媽親自燒的菜呢。
但是,不過是奢望罷了,人家都說,任何事自在人心。只要你的心態可以容納,你的情緒就不會被人牽扯。
可我不是聖人,我終不能寬容,除非爸爸現在醒過來,也許我會原諒這一切。
看我真的是準備走了,媽媽站起來,笑著說:「這麼晚了,我們也不放心,小承,就麻煩你再送送小月吧。」
她的心意大家都明了,於是我們也就沒有推脫,兩個人穿了衣服一起走出來。
我裹緊身上的大衣,冷風一吹,才知道,北京的冬天就這樣來了。
他見我冷,想把身上的大衣脫給我,我連忙阻止他的動作:「不用,脫了很冷,會感冒的。」
他冷笑,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路。
我也不再說話,過了很久,他突然站住,用極其嚴肅的口吻問我:「你為什麼不問我分手的事?」
我看著他,「你不是也沒有問我家裡的事。」
他略一停頓,突然笑了起來;「你永遠都是這樣么?」
「哪樣?」
「拒人於千里之外。」
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有嗎?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是你,你的心裡滿滿的都是另外一個女人,我又何苦讓自己深陷其中一錯再錯。
「玖月,你真狠心,比她還狠心。」
「能不能,」我一字一句地,「不要拿我和她相比?」
說完,剛好一輛計程車駛過來,我連忙招手,車停下了,我拉開車門一言不發鑽了進去。
回過頭,見他依舊站在原地,無聲地看著我,我只覺得,有一種近乎於勝利的快感。
到了家,疲憊不堪,脫了鞋放下包直奔冰箱,拿了兩罐啤酒,準備喝掉,然後洗澡睡覺。
卻在剛剛起開第二罐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我很詫異,這個時候會是誰來,除了小晴和香南來過一次,還沒人來過我家。
我光著腳,蹭到門口,沒有想到的是,剛一拉開門,就硬生生被他拽入懷裡。
我本能地掙扎,卻逃不脫他牢固的手臂。
「你這個女人,總是自以為是!」我努力從他懷裡抬起頭看他,他的臉上帶著一本正經的慍色,卻在那一刻將我的心柔軟地捏成一團。
「你……」我想說什麼,可是他根本不給我開口的機會,便俯下身將我的唇溫柔堵住,帶著熟悉的溫度,帶著狂熱的索取,一路吻下去。
我抱著他,我深知,自己並沒有喝很多的酒,可是卻在他的擁吻下幾度迷亂,甚至羞愧得全身發燙。師北承,師北承,你們分手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我在心底反覆揣摩著這樣的疑問,可是總是不能問出口。
我好貪心,我居然渴望很多很多的愛,而不是填補他感情上的一時空擋。
可是師北承,我知道,你的心裡完完全全都被那個女人佔據著,無論我再怎樣都不能替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
我真怕,愈是得到,要求和索取便愈多。
讓自己獨立,不被任何人控制情緒最好的辦法,便是不要去愛,不要去在乎。
他的唇那樣軟,舌尖抵在我的口中,有水果一樣香甜的氣息。
他抱我在床上,我抬起頭看著他,他的面容乾淨而清晰,這樣的他,高大得美好。一張臉在燈光下白得像耀眼的王子,可是卻透著些許粗獷和滄桑。
他的臉,總是讓我想到冬天。
白得像霜,眼中像霧,冷得像冰。
笑的時候,卻像雪。
而我,永遠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窗,遠遠看著,既覺得美,又能不被寒冷侵蝕。
這一晚我們都耗盡了所有的熱情,在對方身體里一次又一次索求。最後我將自己裹在青白的被子里,看著他。他轉過身,背對著我,沉沉入睡。
這是一個孤獨的姿勢,也是出於一種不能忘懷的防衛吧。我絕望地想。
只是,當白天來臨的時候,所有陰暗絕望的想法都忘於腦後,我歡樂地爬起來,穿衣,洗臉梳妝,攏著凌亂的碎發,在廚房裡為他做早餐。
以前一個人,早餐總是很隨意的,根本不想走進廚房,覺得在時間與青春上,實屬一種浪費。
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充分體會到亦舒在喜寶里說過的話:早晨的陽光照在愛人臉上,足以抵得鑽石黃金。
待我將煎好的蛋小心地盛出放進碟子的時候,他在後面輕輕攬住我的腰,片刻失神,這樣的動作,這樣的情境,像是剛剛過去不久的樣子。
我們之間,為什麼終究不能這樣像一對正常的戀人一般呢?
「玖月。」他輕輕開口。
「嗯?」
「你什麼時候搬去我那裡住吧。」他說。
我一驚,卻只淡淡地:「我一個人住習慣了,搬去你那裡可能不太方便。」
「為什麼?」
我沒有回應,端起煎蛋便往餐桌走。
他追了過來,「玖月,你不要每次都把我擋在門外。」
「我哪有?不是讓你進來了?」
「你知道的,我說的,」他靜靜望我,「是你的心。」
我喝一口橙汁,直截了當地說:「你真的不懂嗎?」
「懂什麼?」
「我怎麼可以去你和她住過的房子住?」
「哦。原來是這樣,「他笑了,抱著我,「月,我喜歡你這樣,原來你是在吃醋。」
「我不能吃醋嗎?」
「能,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我沒有想過那些,沒有在你的角度上想事情。」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低頭向我道歉,心裡竟然又軟了下去,我夾起一塊煎蛋,遞到他的唇邊:「張嘴。」
他聽話地張開嘴巴,我輕輕放了進去。
「好吃不?」我問。
「嗯!想不到小月還有這樣的廚藝。」
我白他一眼,什麼時候也學會油嘴滑舌了,可是眼睛卻不自覺地眯了起來。
師北承,如果可以,每個清晨都和你一起共進早餐,就算給我全世界,我都不要的。
想不到他真的是很有錢,不到兩周的時間,竟然又買了套房子。正式邀請我搬進去與他居住。
與此同時,一輛嶄新的豪車安靜而招搖地停靠在我家樓下,我被他叫下來時,站在門口,只覺滿眼地刺痛。
像是一根針扎進了我還沒治癒的心臟,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指著車子問:「這是做什麼?」
他笑得簡單又純粹:「送你啊,喜歡不?」
「我不要。」
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要回樓上。
「為什麼?我給你買的!」他說。
為什麼不要呢?我想起傅恆,可以告訴你嗎?
「我不想再依附在一個男人去生活,我要自己去賺取。」
「那好,我退了。」沒有想到,他格外地聽話,或許,他一直都是如此,對她也一樣。
可是,他的溫柔與寬容,卻讓我不可抑制地沉溺,沉溺。
上了樓來,他抱著我,一刻也不想離開的粘膩。我的臉搓著他柔軟的毛衣領子,覺得特別幸福。
「月,那你去我那裡住,好嗎?」他用商量的口吻。
我點頭,默默答應了。也好,至少可以省下房租錢打給陳阿姨,並且,可以和他每日每日地膩在一起。
於是那個周末我就搬家了,小晴和香南過來幫我搬東西,其實東西並不多,基本上除了衣服鞋子,就是電腦桌和一些精緻有趣的雜物。
新房子並不在鬧市區,因為他可以每天開車接送我,讓我免去擠地鐵的痛苦和打車的等候時間。
收拾妥當后,我們窩在樓下的火鍋店吃飯,熱氣騰騰的火鍋十分適合寒冷的冬季。
小晴搓著手,眯著眼看我,她說:「真是想不到,這麼快你們就修成正果了,恭喜唄,順便夾雜各種羨慕嫉妒恨啊!」
我笑,轉頭看著身邊的師北承,說實話,就連我自己也不能相信。
「嘖嘖,幸福小女人,就不要在我們面前曬甜蜜了。」香南端起酒杯,「我們老女人會心酸會流淚會往肚子里咽的。」
我和師北承也端起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