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一章 恍如一夢復轉醒
「怎麼樣?」燕錯著急問道。
「這小姑娘受的傷奇怪,她體內似乎有股奇怪的力量在套著,如果要用外力去解,強則傷及內脈,弱則反被套力吸收——」
「她們中了同一個人的掌,你解開了燕飛的掌,一定也能解開她的!」燕錯衝動道。
游無患皺眉道:「她的傷奇怪極了,不僅僅只是鎖力這麼簡單,似乎還夾了點別的什麼,但我從未知曉過世上誰會有這樣的本事……」
「夾了什麼?她並沒有中燕飛那種水銹毒,只是中了一掌,應該會比燕飛的病好治許多吧?」燕錯道。
游無患惋惜地看了一眼夏夏,緩慢站起身,雪白寬大的衣袖從她的膝蓋上層層墜落,美雅至及,「抱歉,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從來不以命試醫——無劍也無能為力嗎?沒有意外的話,她對醫道的精術應該在我們之上,尤其是這種疑症,更是她涉獵的興趣所在。」
韓三笑心疼地盯著夏夏:「她在夏夏傷發之前就摧動玉牌了,甚至根本不知道夏夏受傷的事。」
「你救不了她?那怎麼辦?世上還有誰比你的醫術更高?你娘,你娘可以嗎?」燕錯緊張道。
游無患道:「這小姑娘體內有股陰柔之氣在護著,如果不去動這股套力,應是維持現狀。現在我的建議是,葯壺裡的葯珠即已空出來,它又著實有保命的奇效,若是你們願意,可以以葯珠之力先護著她,然後,等。」
「等?」這個建議燕錯並不滿意。
「恩,等你們找到施力的人,解開。或者,醫術遠在我們之上的人。」游無患的嘴邊沲出一絲嘲諷,游家人天生帶著的自賦,這世上再無其他人醫術能出其右。
燕錯似乎很絕望,至少游家女人是宋令箭最後的一招棋,游無患甚至能救回我這將死之人,可是她卻說對夏夏的傷束手無策,怎麼會這樣?大家都覺得只要我的傷能被救治,夏夏的傷就更沒有問題,怎麼她的反而比我的還要難呢?
燕錯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轉頭怔怔盯著夏夏,這張臉無數次對他橫眉冷目,兩人總是鬥氣賭氣甚至都沒有正式和解過,怎麼突然一聲不吭沒有任何預兆地就休戰了?說倒下就倒下了?
難道要回山找趙逆么?可是他現在已經武功盡失,怎麼可能幫夏夏解開身上的掌力?現在就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游無患一天同時出力兩次,頓時顯得疲倦虛弱,她輕喘了口氣,游無鏡就意會到似的道:「我帶了些吃的過來,你先吃點吧。」
游無患點了點頭,走到院中,坐在桌前靜默地吃著點心。
韓三笑心情也不佳,他與夏夏雖然平時總愛絆嘴,但他一直將夏夏當作自己的妹妹。
「公子與舍妹認識多久了?」一個點心下肚,游無患的臉色好了很多,幽幽問道。
「六年了。」
「六年了……」游無患細細念道。
「她——她出走多久了?」韓三笑問道。
「過完這個年,剛巧十年了。」游無患放下點心,已無心情再吃,迷茫地抬頭看了一眼燈光仍在的閣樓。
十年了,十年。剛好夠游無患攢一條命的時間。
「聽說,在無患姑娘你之後,無劍之上,還有一位姑娘,你們拿著那姑娘的畫像尋人,卻為何不帶她一起來呢?」韓三笑發揮著他八卦的本性。
游無患一愣,眼中閃出了迷霧:「她……」
「她死了。」游無鏡淡淡道。
韓三笑一愣,雖然這事實他已隱約在猜,但仍舊覺得非常好奇,游家醫術高絕至尚,怎麼會有游家千金英年早逝呢?
游無鏡道:「你一定感覺奇怪極了,我們游家人個個醫術絕頂,又怎麼會袖手讓一個至親死去,是么?」
她像是看透韓三笑的心,一擊即中。
韓三笑點了點頭。
「世上沒人能殺得了游家人,就算能傷得了九分,只要有口氣在,游家人都能自醫而不死。除非——」韓三笑喃喃收住了真相之聲。
「除非,是我們殺的她,你是這麼猜的吧。」游無鏡瞄了一眼游無患,深邃的眼睛中閃著冷冷的目光。
韓三笑尷尬,疑惑,糾結,卻始終沒再追問。
游無患抿了抿嘴,悲涼從她內心聲出嘆出聲來,她輕聲道:「無劍她恨我們,應該的。」
韓三笑頓感空洞,游無患這一言,豈不是已經在默認他許久的猜疑么?
「我知道,無劍雖然要走向世俗,但卻仍舊有顆高傲的心,她從不跟平庸之輩來往,既然她選中你來當她摧牌之後的守護人,必然表明她很信任你。所以我們也無須再跟你掩藏什麼,無劍她也許對你隱藏了許多出走前的事,但你其實早就心知肚明,只是需要一些確定來驗證而已。」游無患疲倦道。
韓三笑點了點頭。
「一個人一生可以選擇很多東西,唯有出生是不能選的。有些人希望自己生於大富大貴,有些人卻巴不得只生於尋常百姓家。追逐與放棄,本就是人生的主軸,誰也逃避不了。生於彼處,食彼之粟。游家的血流在她身上,是她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的事實。」游無患今天的感觸好像特別多。
韓三笑也只有點頭。
游無患突然站了起來,慵懶的游無鏡也慵懶地起身而立,剛還有點緩和下來的氣氛一下就變得緊張起來。
門口站著游夫人,不知何時來的,一臉倦怠又厭棄地看著院中人。
「娘。」
游夫人輕咳幾聲走了進來,盯著游無患道:「那姑娘救得如何?」
「妥了。」游無患簡短道。
「那姑娘元氣在復極少,你去好生看看,何時如何拔毒為好。」游無人盯了一眼游無鏡,游無鏡利落地點了點頭。
「你帶我去見無劍。」游夫人又扭頭看著韓三笑。
韓三笑思忖片刻,知道終是逃不過,宋令箭製造了一個巨大的假象,讓她們以為她是游無劍,韓三笑也知道,但是為了能讓他們救我,也沒有去坦白。
「好的。不過在帶你們去見她之前,我想去看看燕飛。」
游家夫人點了點頭:「無鏡你一起進去,無患在這裡陪我。」
韓三笑敲了敲門,心中卻有股想見不敢見的糾結,像是近鄉情更怯的遊子一般。
這一聲敲門,響徹我的世界,我的耳膜里回蕩著這個聲音,無比沉重,咚……咚……我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空白。
只聽到這咚咚的洪鐘般的敲門聲中,淺淺地響著游無鏡帶著笑意的說話聲——
「她現在氣血極虛,想要應你一聲門都很難,還敲什麼門呢……」
一瞬間,耳邊的隆隆聲消失得乾乾淨淨,我全身無力,顫抖著想睜開眼睛,光線好亮,刺得我眼睛酸疼。
酸疼——
我想用手去揉揉,全身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我——我怎麼了?
我好像躺著,在床上,蘊了很久的力也只是睜開了一半的眼睛——
這熟悉的床縵,鮮艷如春,爬在我手上的光線微微有溫暖的熱度,還有一股淡淡的山泉水的味道在我鼻間縈繞,我記得這味道,這是韓三笑手上特有的味道。
這一切的感知如此真切,這是真真實實的活著的感覺。
眼角濕潤,微燙。
「你——你怎麼樣?」我看到一個人坐在我邊上,半睜的眼看不到他的臉,但我識得這衣裳,認得這聲音,記得這味道。
我笑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但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很好,我醒了。
眼帘中出現了游無鏡的臉,活色生香地出現在我面前,她還伸手在我雙眼之間輕拂了一把,她手指帶起的風裡有股很淡的奶香味。
「還不錯,不過她這樣的身體情況,就得像個瓷娃娃那般用布擋起來,還好水銹在鎖力的消解中已經淡釋了,等她恢復些就可以慢慢引出來了。」游無鏡的聲音很虛無,但我聽得很真切。
韓三笑坐近了點,俯下身,我看到他的臉,憔瘁了,好像也瘦了。
他輕輕為我引薦道:「這位姑娘是游無鏡,是宋令箭請來給你治病的。」
我看著游無鏡,多奇妙,大家都以為應該對這幾個人完全陌生,可是就在我病睡的這些日子,我卻比他們了解得更多。我居然有些小得意,小優越。
游無鏡心不在焉地盯著韓三笑:「我娘與姐在外頭等著,確定了這姑娘沒事,你別讓她們等太久——我娘的脾氣可沒有我這般好。」
「你呢?」
游無鏡坐了下來,拿出鏡牌看了一眼道:「我娘做什麼都有主張,既然她不想我在旁邊看著,我也自由得清靜——」說罷她抬頭看我的床縵,好奇地問道,「這床樑上亂七八糟的布結還挺好玩的,有什麼用的?」
韓三笑「呃」了一聲,沒想回答:「既然這樣,那我先出去了。就麻煩無鏡姑娘照顧一下燕飛吧。」
游無鏡轉頭看著他笑道:「記得帶些舉杯樓的蝦餃,味道當真好。這姑娘也許久沒有進食,弄點清淡的粥,拌點兒冰糖就可以。」
韓三笑點了點頭,游無鏡的話,總是莫名其讓他感覺到生活的真實與簡單。
這兩個人倒是挺合拍,都愛往吃裡頭鑽。
韓三笑輕輕拍了拍我的額頭,輕聲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回來。」
我發不了聲,只是虛弱地點了點頭。
游無鏡輕聲道:「小情人,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往後你們的日子還長呢。」
游無鏡以為我是韓三笑的心上人?怎麼可能——
韓三笑沖我調皮地擠了個眼睛,他肯定覺得這樣被誤會也挺好玩的,自然沒有想解釋什麼,轉身走了。
游無鏡沒有送,管自己坐在桌前照著鏡牌,高鼻子深眼窩的側臉很安詳,這姑娘有種與世無爭的淡然,讓人感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