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路可退,但求安寧
這幾日顧長風沒出半步房門,一直安心養傷。回想當時葉孤臣那一劍,顧長風對於很多細節也更加清楚,葉孤臣在劍道上侵浸二十多年,劍法在西涼道一帶早已罕有敵手,恐怕當時不是葉孤臣殺不了自己,而是對方有意為之,偏離心臟一寸就是最好的證明。而留自己一口氣的目的,現在看來其實很簡單,重傷下的自己既不能對奎木庄造成威脅,又能威脅到荊國公主,倘若當時自己真的斃於葉孤臣劍下,以軒轅婧的性子恐怕也不會帶他們去皇陵。顧長風嘴角泛起苦澀笑意,如今自己身受重傷,葉家怎麼可能等到自己痊癒才出發,到時候肯定會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提前行動,所以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儘快養好傷勢。顧長風未曾沒有想過,如果一死可以解決問題的話,那就太簡單了,可是如果真那樣做的話,又怎麼對得起公主?怎麼對得起一路幫助自己的紫衣?也罷,到時候大不了豁出這條命去,多少也得拉幾個墊背的,想到此處,年輕人反而靜了很多。
「你怎麼了?」察覺到顧長風面色有異,守候在旁邊的紫衣眉頭微皺,語氣中有一絲擔心,顯然是害怕這傢伙又像前兩天一樣突然間就大口大口噴血,那種場面來一次就好了,再來一次屬實受不了。
顧長風斂了斂心神,微笑道:「沒事。」頓了一頓,接著道:「咱們出去走走吧,老待在屋子裡也悶得慌。」
好似聽到了什麼驚天秘聞,紫衣疑惑道:「你的身體行嗎?」
顧長風無奈道:「放心吧,我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那麼弱不禁風。」說完便走出了房門。
「你不是紙糊的,是木頭做的。」紫衣嘀咕道,三步並兩步跟了上去。
兩人左轉右轉,經過了一片假山樹林。北方向來不得安寧,尤其是靠近草原的地界,就算是大梁已經一統南北,但在政策上還是有所偏重,大量資源都優先劃撥給江南地區,對北邊的猖獗盜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加上大量文人士子南遷,因此北地的文化素養就顯得更加淺薄了,無論是官場上江湖上還是在民間,都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兩個字,說好聽點是淳樸,難聽點就是他娘的忒不講究了,說話不講究,做事不講究,連殺人也不講究,婦孺通殺,逢人打招呼三句話不吐個髒字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混道上的。不過也有很多留守北地的士家大族始終潔身自好,畢竟是讀過書的人,還是有那麼點追求,崇尚清談,建房造屋講究優雅別緻,畫梁雕棟,線條柔和,院中有林,林中有山,山間有潺潺水聲,竭力跟南邊那幫讀書人保持步調一致,不至於被甩得太遠。葉家顯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房屋建築典型的蘇州園林風格,錯落有致,既不障目,也不單調,多一分啰嗦,少一分乏味,的確是講究人。
自從落雁城之後,二人難得有時間像這般閒情逸緻,此時身在他人屋檐之下,而且對方時刻想著將自己千刀萬剮,既然擺脫不了,何不放寬了心,車到山前也好,船到橋頭也罷,就看誰福大命大了,顧長風開口問道:「公主又跟那葉家小女孩在一起?」
「嗯。」紫衣不咸不淡的答道,雙手撥弄著胸前一縷青絲。
顧長風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笑道:「這丫頭,前兩天還要死要活,轉頭就忘了誰把他長風大哥傷成這樣了,怪不得說你們女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紫衣本來專心致志的把玩著自己的三千青絲,突然聽到這麼一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話,還有沒有把自己當女人?當即怒罵道:「放你的臭狗屁,你們男人才是見異思遷,薄情寡性的負心漢。」
顧長風一愣,「這怎麼跟負心漢扯上了?」在女子心目中實乃木頭的男子有些不解。
「本來就是。」紫衣針鋒相對道,卻也說不出個理由。
顧長風無奈搖頭,嘀咕道:「果然還是聖人說的話有道理啊。」剛想說出口,瞥見氣鼓鼓的女子,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見半天沒有下文,紫衣有些氣急敗壞,這種說話只說半截的人就該拉出去砍了,瞪眼道:「聖人說什麼?」
顧長風比了比手勢,示意靠近一點。
紫衣側了側身子。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紫衣抬腳就要踹過去,卻看到這傢伙手捂胸口,表情痛苦,雖然知道這表情十打十的摻了不少水分,但自己抬起的腳卻也踢不下去了,氣呼呼道:「你個王八蛋。」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下奪命腳。
被這麼一鬧,一路上兩人交流少得可憐,顧長風問了不少,紫衣要麼就是懶得理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要麼就是心不在焉的答非所問,惹老娘?怕是嫌命長了,等你傷好了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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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在屋裡呆這麼久,到底在幹嘛?」一身紫色衣衫的女子雙手捧著香腮,嘟著嘴有些懊惱道。
對此早就習以為常的軒轅婧嫣然一笑,開口道:「這次時間是有些長。」紫衣深以為然,但少女接下來的一句話立刻讓後者驚訝不已,「但還不是最長的。」
「啊?」紫衣杏眼圓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清楚記得,從屋裡那傢伙閉門練功,到現在已經足足三個時辰了,居然還不是最長時間,忍不住在想這傢伙到底練得什麼破功,嘀咕道:「就算老和尚打坐念經也用不了這麼長時間,我看他是要成仙了。」
軒轅婧忽然笑道:「紫衣姐,你是不是擔心了?」
「鬼才擔心他呢。」紫衣佯怒道,轉頭望向院中的那棵老桂,因為這樣就沒人能看到那張泛著淡淡緋紅的臉頰了。
軒轅婧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這讓本來就是直性子的紫衣女子怎麼受得了,問道:「那他最長時間練了多久?」
軒轅婧也不再賣關子,輕輕道:「那是前年的事了,那一次長風大哥去遼東辦事,去了整整半月時間,回來的時候氣息很虛弱,當時把我嚇壞了,看著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回來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到處請大夫來給長風大哥醫治,附近的大夫都找遍了,可沒人知道該怎麼辦,最後都說沒救了。我很害怕,但我不信,我不相信長風大哥就這麼死了,你可知道當初在那麼多人的追殺下我們都活下來了,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呢。」少女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夜晚,神情有些緊張,「於是我把家裡翻了個遍,找到了幾個小瓷瓶,但我不知道都是些什麼葯,看到長風大哥傷得那麼重,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一股腦將所有藥丸和粉末都給他服下,只求老天爺保佑長風大哥能早點醒來。」
紫衣一臉驚訝,問道:「你就不怕這傢伙萬一帶的是毒藥,一下把他毒死了?」
軒轅婧赧顏一笑,輕聲道:「長風大哥才不會帶毒藥。」
少女接著道:「可是服了那些葯以後,長風大哥仍然不見好轉,等了三天三夜,還是沒等到他醒來,我又傷心又害怕,一怒之下把天上的佛祖菩薩都罵了個遍。可是就在我決定將長風大哥『屍體』掩埋的時候,他卻奇迹般的『活』了過來,當時我還以為是長風大哥鬼魂回來了,嚇得我都不敢靠近。」
紫衣聽得目瞪口呆,好奇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少女呵呵一笑,「其實長風大哥本來就沒有死,那些葯都是金創葯之類的,只是其中有一瓶藥粉是*,後來聽長風大哥說,那些*的劑量足以讓一頭水牛睡上兩天兩夜,所以他才睡了那麼久。」
紫衣道:「金創葯是外敷藥,你也敢給他吃,你膽子真是大。」
軒轅婧吐了吐舌頭。
忽聽紫衣噗嗤一聲大笑,「這傢伙果然是頭大蠻牛,能睡兩天兩夜。」
被對方感染,軒轅婧臉上不禁也浮現一抹笑意。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響起一道溫柔的男子聲音,「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啊?二位姑娘。」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著錦衣的儒雅公子哥緩步走進院中,手持摺扇,氣宇不凡,身後跟著一名莊上客卿,氣息內斂,顯然是個練家子。
來人正是葉家少主人,同時也是奎木庄少莊主,葉孤臣之子葉詢,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來極有可能繼承奎木庄的莊主之位。見無人理睬,奎木庄少莊主也不以為意,問道:「不知道顧少俠的傷勢怎麼樣了?」
紫衣神情冷淡,譏諷道:「貓哭耗子假慈悲,用不著你管。」
葉家少主人的養氣功夫顯然深得其父真傳,不理會對方的譏諷言語,繼續道:「實話告訴兩位,為了給他顧長風養傷,已經耽擱了快半月時間,地主之誼盡的也差不多了,所以今天來是想告訴二位,我們三天後就出發,你們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好一個地主之誼。」紫衣冷笑道。
葉詢伸長脖子向屋裡望了望,言語之中不無得意,笑道:「想必顧少俠還在療傷吧,嘖嘖,得抓緊啊。」
見對方得意神態,兩人皆是怒上眉梢。
葉詢走到一張石凳旁坐下,突然陰冷道:「我也不怕告訴二位,現在我不敢動你們,不代表以後不敢,等到了你那亡國故土,自然會有人『照顧』你們,不要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在這種事情面前,我還分得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葉詢忽然哈哈大笑,道:「說起來讓你們死在自己的故土,沒有死在異鄉,你們應該感謝葉家才是,哈哈。」
葉詢笑得是如此的猖狂,好似眼前就是兩頭待宰的羔羊,不對,是三頭。然而還沒等到葉家少主人耍夠威風,房門突然大開,一柄刀鞘直射而出。變故突起,奎木庄少莊主根本來不及躲避,本能地往後一退,一個踉蹌跌出石凳,屁股重重砸在石板上,看樣子遭罪不輕。身後橫練外家氣功的扈從反應夠快,向前跨出一步,打算用身體硬抗這把來勢迅猛的刀鞘。中年男人神情凝重,少莊主吃了癟,現下已是丟了顏面,自然得找回來。然而還未等到扈從體內氣機流淌全身,刀鞘已原路返回,分毫不差的套在古樸單刀上。
二人驚異莫名,抬頭望去,屋內站著一名神態閑適的白衣男子,正是顧長風。
軒轅婧跟紫衣見到這一幕,驚喜異常,兩人走到顧長風身邊,面對先前咄咄逼人的葉家大公子,紫衣向來是沒有好感的,譏諷道:「就這點本事,還敢威脅姑奶奶,再練個十年八年還差不多。」
顧長風無奈一笑,其實對於葉詢這種人就得給個教訓,何況這還算不上什麼教訓,否則以後只會得寸進尺。顧長風冷聲道:「還不走?難道還想再摔個狗吃屎?」
葉詢怒目圓瞪,但也不敢有所作為,冷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出了院門,拐過一個拐角,葉詢突然停住腳步,陰沉道:「此人我必殺之。」
紫衣轉頭盯著顧長風,輕輕拍了拍對方胸膛,笑靨如花,道:「大蠻牛,你沒事了?」
大蠻牛?
顧長風眉頭微皺,本想駁斥兩句,可見到女子的燦爛笑臉,卻也怒不起來了,淡淡道:「托你的福,死不了。」
軒轅婧見二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解釋道:「長風大哥,你錯怪紫衣姐姐了,這些時日,紫衣姐姐都在照顧你,擔心死了。」
紫衣瞪著少女,辯解道:「你可別瞎說,我可從來沒擔心過他。」
顧長風神情忸怩,見紫衣轉頭望向遠處,剛想硬著頭皮道歉,卻聽見對方一聲冷哼,然後就見到那顆腦袋撇得更遠了。
顧長風有些尷尬。
紫衣開口道:「算了算了,又不是第一回了,本姑娘宰相肚裡能撐船,我的宗旨就是...」
「是什麼?」軒轅婧好奇問道。
「大人不計蠻牛過。」
兩名女子掩嘴輕笑,唯獨顧長風神色不自在,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這幾日閉門養傷,顧長風自知這次傷勢不比以往,於是將當年老前輩所傳授的心法口訣一遍一遍的在心裡默念,體內氣機走遍全身,傷勢也逐漸癒合。這段時間,顧長風能清晰感受到氣機走遍奇經八脈,每過一處全身說不出的舒暢通泰,日復一日,體內如冰雪消融匯入江河,氣海之內不斷生長。顧長風驀地想起當年老前輩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吐氣化蛟龍,一龍化雙龍,直到九龍問鼎,直衝雲霄,端的是神奇無比。
顧長風突然眉頭微蹙,當時跟葉孤臣交手時,除了感知到對方的強大劍氣之外,顧長風還感受到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機,似乎跟道門武學有關,但具體是什麼卻說不上來。
「長風大哥,葉家的人說三天後我們就要啟程去皇陵。」軒轅婧面含擔憂地說道,畢竟顧長風這次傷勢不輕。
顧長風嗯了一聲,放眼遠眺,神色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