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大俠不大俠
嵩山頂上人頭攢動,各路英雄好漢都已經『大駕光臨』,一眾嵩山弟子早已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忙得不可開交。除了那一處有如嵩山禁地的小樹林,不管是前山還是後山,無論多偏僻的地方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武林中人愜意賞景,廣場上、大殿上就更不用多說了,那叫一個人滿為患,攀談交流,言笑晏晏,彷彿這一次不是為了商量除魔一事而來,而是專程來參加一個大盛會。
後山有一排矮小房屋,這是嵩山臨時收拾出來供江湖朋友居住的地方,一下子上山這麼多人,饒是家大業大的嵩山也只能將一些客人怠慢了,而這群被怠慢的人中,剛遭大變的游龍幫正在其中,這怪不得嵩山從門縫裡看人,誰讓你是小門小戶,沒有實力勢力可不就得住這種破地方嗎?剛開始游龍幫弟子臉上無不是掩飾不住的憤怒,感覺受了奇恥大辱,但幫內陡逢劫難,趙英俠也沒有那個心思在這種事情上去挑三揀四,反倒覺得此處安安靜靜挺好的,既然連未來極有可能是幫主的人都無所謂,一群小嘍啰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於是眾人也就心不甘情不願地住了下來。
一扇矮小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房內走出一名白衣男子,正是跟隨上山的顧長風,顧長風來到不遠處的山崖前,如今已是深秋時節,山中涼意沁人,山頂風緊更是倍感寒意,一些跟隨江湖豪客上山的小娘少婦前日上山之時,已是披上了珍貴狐裘,以此抵禦山中寒氣。顧長風閉目凝神,然後開始呼吸吐納,寒氣於周身一尺處便凝滯不前,常人納一呼一,尋常練武之人氣息也不過是較常人稍微綿長一些,頂多納一呼三,而顧長風已經能夠做到納一呼六,而且氣息平穩,不見絲毫勉力而為的現象,可見顧長風如今氣海之充沛。
山頂之上,顧長風身體如一棵古松靜止不動,心靜如止水。古書有雲,人身如一小天地,心為天,腎為地,天地之間豈有橐龠乎,虛而不屈。吐納之功在於靜之一字,即所謂靜功,而此又分為三層境界,身不動如鍾,謂之身靜,念頭不動,謂之心靜,不知有我,謂之意靜,若能到達最後一層,不聞清風,不見浮雲,即已到達通神之境,道門證道飛升,佛門立地成佛,無不是為此大道。
顧長風忽然眉頭輕輕一皺,緩緩搖了搖頭,轉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的傢伙,若不是對方突然出現,顧長風還可以站定如松更長時間。
那人望來,見顧長風終於睜開眼來,腰佩一把長劍的傢伙毫無意識到打擾了別人靜修,笑道:「朋友,見你半天不動,我還以為你睡著了。」
顧長風淡淡道:「練功。」
練功?站著睡覺是練哪門子功?年輕男子也沒有深想,熱絡道:「我叫張貴,兄台高姓大名?」
顧長風淡然道:「顧長風。」
張貴聞言一怔,顧長風?哪個顧長風?江湖資歷『很深』的年輕人本想當即拆穿眼前這個傢伙的老底,但終究只是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天底下叫顧長風的還挺多的。」
顧長風眉頭一挑,旋即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卻故意笑問道:「怎麼,張兄有朋友也叫這個名?」
張貴有些無奈的說道:「我哪有那麼好的命,怎麼可能交到顧少俠那樣的朋友。」
張貴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好似不諳世事的傢伙,擺出一副看待江湖後輩的姿態,問道:「江湖上的顧長風顧少俠你都不知道?」
顧長風一臉懵懂模樣,兀自沉默不語。張貴見對方不言語,心思一轉,看來這小子只是個剛出來混的雛兒,剛才果然是裝腔作勢,還練功?我呸,佩劍走江湖的年輕人突然挺了挺胸膛,豪氣也跟著漲了幾分,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顧公子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聽說塞北的奎木庄莊主葉孤臣就是被顧少俠給...」說著做了個右手向下狠狠一剁的手勢。
「奎木庄近些年在江湖上壞事干盡,只是礙於它的勢力和別的原因,很多人都不敢當出頭鳥,顧公子這一手實在是幹得漂亮,很多朋友都覺得挺解氣的,我張貴只有大大的佩服。」
張貴突然哼笑一聲,「不過,因為顧少俠名頭水漲船高,江湖上有不少傢伙開始冒充他,專干拐騙良家婦女的無恥勾當。」
張貴頓了一頓,轉頭望向身旁這個也叫顧長風的傢伙,說道:「顧兄,我可不是說你。」
顧長風心中一陣苦笑,沒想到還有人冒自己的名,一個亡國遺臣,這些人也不怕被朝廷抓去砍頭?顧長風笑問道:「朋友,那顧公子真有那麼厲害,可最近出的那個龍虎榜可沒有他顧長風的名啊,要冒充也該是冒充榜上的人吧?」
張貴心中譏笑一聲,還知道龍虎榜,看來還不是個一無所知的白痴,還不算對牛彈琴,繼續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榜上的人雖然個個都是神仙人物,但很少聽到什麼懲惡除奸的事傳出來,何況那些人神龍見首不見尾,都不知道長什麼樣,怎麼冒充?」
「這不正好可以冒充嗎?反正沒人知道真佛長什麼樣。」
張貴咂摸了一下嘴,若有所思。
顧長風繼續問道:「這麼說很多人都見過顧長風了?」
大概是好不容易逮到個比自己還不如的傢伙,難得有機會吹噓一把,正聲道:「那倒不是,這種事都是一傳十十傳百,誰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要是能見到顧少俠,我張貴定要跟他徹夜長談三天三夜,都是江湖中人,對於很多江湖事,我跟他都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顧長風強忍心中笑意,你老兄心中有什麼略同不知道,只知道若是跟你講三天三夜那還不得瘋了。
張貴轉頭盯著身旁這個後生晚輩,言語之中已將對方看矮了一截,有些多此一舉的問道:「你小子也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對於張貴的輕視顧長風渾不在意,笑道:「這不都是為了那魔頭一事而來嘛,身為江湖中人,有一份力出一份力,共襄盛舉不是。」
張貴調笑道:「呵,還知道共襄盛舉,難不成你還想出幾分力?」早已不露聲色的將眼前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年輕男子毫不掩飾眼中的不屑之意。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一個少年向這邊跑來,來人正是丁十八,顧長風見狀沒好氣道:「慌慌張張幹什麼,平時怎麼說你的。」
丁十八撓了撓腦袋,見有旁人在,輕聲道:「師父,大殿前兩伙人要打起來了,小刀跟趙姐姐已經過去了。」
師父?
張貴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丁十八問道:「師父,咱們不過去?」
張貴用一種迷茫的眼神看著顧長風,他娘的,就這種人也敢收徒弟,這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麼?
顧長風轉頭問道:「張兄,要不一起?」
張貴不咸不淡的應了一句,「嗯。」尋思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麼本事收徒弟。
廣場之上圍了一圈人,只見兩名佩劍男子身居其中,顧長風並沒有靠近人群,只是遠遠看著那處戰圈,看樣子兩人磨嘴皮子已經磨了大半天了,不知被誰說了一句,這裡都是江湖上混的朋友,能不能痛快點,別跟個娘們兒一樣,此言一出當場引來一片叫好聲,但言下之意也把在場的不少女俠們給得罪了,當場就有不少佩劍女俠投去挑釁目光,後知後覺的傢伙終於知道自己闖了個不大不小的禍,趁著一個空當趕緊閃人。
不過這句話還真管用,兩人說著說著就挺劍相向,眾人見狀很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段距離,以免妨礙兩人發揮。
一名嵩山劍派年齡不大的弟子急得直跺腳,剛才一直在勸架,可擋不住旁邊的人煽風點火,終究沒有把這場架給平息下來,來嵩山皆是客,這要是在嵩山橫生點枝節出來,怎麼跟掌門交代?小傢伙鑽出人群,往後殿跑去,情急之下,一不小心撞在一道白影之上,小傢伙慌忙抬頭一看,只見這公子好俊,致歉一聲便飛快跑開。
顧長風瞥了一眼相鬥的兩人,知道了為什麼兩人遲遲不肯動手,兩人實力明顯不在一個水平之上,雖然都是堪堪摸到小乘境界的水平,但那黑衣男子顯然要比白衣男子高出一截,想必那白衣男子一開始也意識到自己實力不如對方,若是換個時間換個地點肯定要麼服個軟了事,就算真要動手打架,輸了也就輸了,可今天江湖上的朋友都在,這要是認慫那可就丟人丟大發了,畢竟這來嵩山的都是來揚名的,可不是來丟臉的。
幾個回合下來,那白衣男子果然很快處於下風,眾人也是心知肚明,但仍然嚷嚷著瞎助威,黑衣男子嘴角上揚,知道自己勝券在握,開始減緩攻勢,並不是黑衣男子突然生出什麼菩薩心腸打算息事寧人,而是在戲耍對方,黑衣男子面色陰冷,暗罵你這草包既然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看來今天也該老子出處風頭了。黑衣男子突然長劍一沉,直刺白衣男子面門,後者撤劍回退,但仍是慢了一步,就在即將被對方刺中之際,只見那身在半空的黑衣男子突然身形下墜,一跤摔在地上,黑衣男子怒火中燒,望著人群怒吼道:「是誰?哪個王八蛋暗箭傷人?」
話一出口,只見黑衣男子突然兩腿一軟跪在地上,圍觀群眾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這小子今天不知遇到哪位高人了。
黑衣男子在眾人面前丟了顏面,但已無剛開始的囂張氣焰,神情慌張的望著人群,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趕緊離開。
人群散去,前來湊熱鬧的張貴走到顧長風身邊,仍然是一副高人模樣,道:「那小子的身手稀鬆平常,也敢在這嵩山之上耀武揚威,我看那個沒露面的高人下手有些輕了,換成是我的話,這種人一定要打得他滿地找牙,不然不長記性。」
顧長風笑道:「張兄所言甚是。」
聶小刀跟趙英俠來到顧長風身邊,這些天陪同趙英俠散心的聶女俠開口道:「顧大哥,又有人遭了那魔頭毒手。」
張貴在第一眼見到兩名女子時,整個人驚得目瞪口呆,天下還有如此貌美的女子!於是再次看向顧長風的眼神不禁有些懷疑,這小子到底有什麼本事,身邊能有這等姿色的女子,難道就憑那副臭皮囊?只聽那傢伙說道:「嗯,是淮南道的上官家。」
顧長風面色平靜,但思緒如飛,淮南道上官南,現在明面上是一郡主事,實則上是一名南唐遺老,更有人私下傳言其與南唐皇室有著不清不楚的聯繫,這樣看來,被那伙吸取氣運的人盯上也就不足為奇了。顧長風心情驀然沉重起來,如果這夥人的目標真的是九囯所有遺民,那麼公主...
丁十八面有擔憂道:「師父,怎麼了?」
顧長風淡然一笑,「沒事。」
顧長風抬頭望向遠處,一名持劍老者正帶著一幫年輕男女向殿後走去,那老者正好朝這邊看來,兩人視線如蜻蜓點水般一觸而過。
與顧長風分開之後,回到小屋的張貴仍然有些不大相信那小子居然能收徒弟的事實,但越琢磨越不對勁,就算那傢伙真的是裝模作樣的傢伙,可他身邊的人看著也不像是身手平庸之輩,會不會是這小子故意藏著掖著?
腰懸長劍的傢伙猛然心神一震。
顧長風?!
「難道他就是顧長風?」
張貴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相隔不遠的一間屋子,屋內兩人各自坐在椅子上,一人低頭看書,一人悠哉品茶,正是顧長風師徒二人。
顧長風抬眼一看,笑道:「張兄,有事?」
張貴死死盯著面前的男子,似乎想要從對方的一舉一動中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但心中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越看對方越有高人風範,尤其是那副俊得有些過分的容貌。
饒是顧長風,被一個大男人這麼直勾勾的盯著,也難免有一股不自在,輕輕咳嗽了一聲,張貴小心翼翼問道:「你剛才說你叫顧長風?」
顧長風爽快道:「沒錯。」
張貴一顆心臟砰砰直跳,「你是顧長風...大俠?」